（一）
七月十五，子时，城西。
灯火通明的房间中，几条珠帘从房梁直垂到地面，被烛火折射出不同的光芒，四个角落处分别摆了四根圆柱，圆柱上的四只金兽头顶散发出袅袅白烟，将整个房间熏染了一层迷幻的味道。
躺在房间正中央卧榻上的女子在璀璨的光芒中缓缓闭上双眼，良久叹息一声，眼角划过一滴泪水。
“开始吧。”
三个月前。
咣咣咣！
“谁啊！一大早的扰人清梦！”我顶着睡眼惺忪的样子一边揉眼睛一边嘟囔着去开门。
只见眼前的女子一身红衣，厚厚的纱布将脸包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要报仇。”
“姑娘，报仇去衙门，出门左拐，恕不远送。”说着，我就要关门。
“衙门不能帮我，只有你才能帮我。”她一把攥住我关门的手，坚定的让我有些想笑。
我仔细的打量了她几眼，随即开口：“你年纪不大，应该是刚嫁人没多久，你的手很细腻，所以嫁的应该还不错，要么就是被夫君的正房欺负了要么就是夫君要娶小妾了，这种事情我管不着。”
说罢，我打掉她的手。
“若是这样呢？”说着，她扯开脸上的纱布。
嗬！我倒吸一口凉气，饶是我在这行见过了千百张被毁掉的女子面容，她的脸也让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睛下面的脸颊上尽是伤口，有被刀划伤的，也有被鞭子抽开的，还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疤，从左脸一直划到了右耳处，因为没有上药的缘故，边缘的嫩肉已经快要腐烂，黑红的血在脸上恣意流着。
“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只要你帮我报仇。”见我愣住不说话，女子又缓缓将纱布裹好，声音坚定。
（二）
“玉瑾，今天上午的时候，子言带着聘礼来求亲了。”父亲在主位上头也不抬的说道。
我听后先是一愣，随即羞涩一笑，原来子言哥哥前几天说的是真的。
花灯节的那个晚上，子言在姻缘灯下紧紧拉着我的手，信誓旦旦的和我说：“玉瑾，我是一定会娶你的，你等我。”
桃花色的姻缘灯上画着寺庙门前的老树，朱红色的姻缘牌用粗麻绳紧紧的系在树枝上随风飘荡，姻缘灯下是我娇羞的看着子言，被他一把拉入怀中，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
“那成亲的日子子言哥哥也和父亲商量了吗？”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你们的婚事，我不同意。”父亲沉重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思，还是断了吧。”
“什么？”我惊愕的看着父亲，“为什么？”
“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夫君人选，三日后你就该出嫁了。”父亲皱了皱眉，“沧州顾家已经提亲了。”
“顾家？”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父亲，且不说顾家当家老爷已经四十多岁，他光是小妾就已经娶了十二房了！ 父亲竟要我嫁给这样的人？！
“我不相信。”
“聘礼已经收下了，不管你信不信你，三日后嫁进顾家，这就是你该做的。”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那你就去死。”
父亲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轻轻吐出这五个字后，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了。
明明是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向我涌来，能将我在瞬间撕碎一般，这一刻，我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已经凝固住了，窒息一般的感觉让我只想冲出去问个究竟，而双脚却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三天，我跪下求饶过，绝食过也自杀过，哀求父亲可以取消婚约，哪怕不嫁给子言，我也不要嫁进顾家，可最终换来的是更严的看管，一套嫁衣，一个耳光。
最终，我还是嫁进了顾家，带着红肿的脸颊和包裹着纱布的手腕。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没过几个时辰，顾满仓带着全身酒气进来，一把挑开了我的盖头。
“娘子，这小脸俊的，快来给夫君亲一个。”说着，顾满仓便向我扑过来。
“你走开！”我一把推开顾满仓，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衣服，“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顾满仓嘿嘿一笑，“你我已是夫妻，你说我要干什么，自然是行着周公之礼了！”
“你敢！”说着，我一把拿出早就藏在枕头下面的小刀抵住自己的脖子，“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杀了我自己！”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真是给你脸了！你是我顾家的妾，就要懂得自己的身份，杀了自己？你要是敢自杀我就让你家家破人亡！”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看来你爹没和你说清楚是吧，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是我花钱买来的，你们家早就一文钱都没有了，要不是我买了你，你现在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你胡说八道！”
“胡说？”顾满仓冷笑两声，“你家要是还有钱，至于把你送到我府上来？你家要是还有钱的话，为什么不让你嫁给姓许的那小子？”
“子言？”
“现如今你已经被卖进我顾家了，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你若是听话我就给你个妾的地位，你若是闹着要自杀，那我也成全了你。”
呵，苦笑两声。
原来，生我养我十八年的父母到头来，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换银子的工具啊。
原来，顾家只是花钱把我买回家而已，就像买一个小猫小狗，买一个小玩意儿。
原来，我接下来的人生，就只能这让任人宰割，看人脸色。
全身的力气顿时被抽走，手中的小刀也滑到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夜凉如水，顾满仓沉睡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我瞪着眼睛看着床顶垂下来的暗红色流苏，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从身体中抽离出去，在半空中冷眼看着床上的这具活死人。
（三）
“哟，这不是老爷新娶进来的妹妹么，怎么这么没精神啊，莫不是昨晚太折腾了没睡好？”说话的是顾满仓的第五个妾，人到中年也是风韵犹存，说话的时候媚眼如丝。
“怕是新妹妹还不适应呢，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估计吓到新妹妹了吧。”
“这新来的怎么不说话啊，不会是个哑巴吧？”
“哑巴？怎么可能，老爷花大价钱就买来个哑巴？”
“那她怎么不说话啊，也不叫人也不行礼，这就是所谓的大家闺秀？还不如我这个混风尘的呢。”
“她家一个破落户，顾得上什么礼节啊，养出个水灵的女儿能卖钱不就得了。”
“说的也是，现在会不会说话有什么要紧的，和老爷在一起的时候能说会道不就得了？”
……
我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一样站在她们中间，她们的每一声嘲笑和每一个眼神在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尖刀，时时刻刻能把我撕碎。
“你们就这么闲吗？”这时，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房间中的女人都噤了声。
“大夫人。”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人现在都低下了头，毕恭毕敬的行礼。
大夫人没理她们，径直走到我面前，“你就是新人？”
我怯怯的点了点头，“是。”
“王妈，掌嘴！”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就挨了几下重重的耳光。
“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凭我是这个府的大夫人，见到我不行礼就活该挨打，还敢顶嘴？接着打！”
话音未落，重重的耳光又落在我的脸上，没有一点辩解的余地，余光中看到的，也都是那些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痛快和嘴角边噙着的一抹冷笑。
“停吧。”不知道挨了多少巴掌，大夫人终于让王妈停下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就已经跪倒在地上。
“呵，这次倒是学乖了，知道行礼了。”大夫人冷笑一声，“今天一天不许给她吃饭，让她好好记住了教训。”
“是。”王妈点了点头，冷冰冰的眼神从我身上划过，就像是在看一只不听话被主人打到半死的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