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遇到一对夫妻。
两人在一同的单位,先生没什么文化,小学二年级的水平,混到现在,也还不错了,温饱车房,勉勉强强也凑齐了。
女士文化程度也不算高,初中毕业,识得些字,跟了这位先生,二十多年,生活不算拮据,但我没能从她脸上读出什么快乐。
先生年轻时脾气并不好,父母家族的受教育程度都很低,受家庭影响,颇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对自己妻子实在谈不上什么尊重。
年轻时暴躁,动手打人的事绝不算少。是那种女士失手把碗跌落就会咒骂一天,还嘴就要打得程度。
我小时候住在隔壁,常听得隔壁有争吵声和厮打声,声音过后,就留下先生养的一院子狼狗在叫,间或有轻微的敲门声,是女士被扔出来,想回到屋里,但是被打得太狠,站不起来,只能爬到门边,但门上了锁,推不开。
我听隔壁家的小孩说,自己妈妈很多次,被打昏过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那哭,被先生拉出去逛街,他也就忘了,吃了冰棍鸡腿,回到家,妈妈还瘫倒在墙角,奄奄一息。
他说他大概有四五次吧,看到自己的妈妈拿了刀,不是想杀了自己丈夫——她知道她杀不了他——是想砍死自己。
跳楼是三次,上吊两次,喝农药两次。
邻居来劝,丈夫说我自己的女人,我想打,就打,你们管不到的事情。
我曾以为这这种说法应该在三十年前就没有了——这对夫妻到现在也只有四十来岁。这位先生尚且是七十年代生人。在他的观念里,男女,尊卑,也如此理所应当,大言不惭了。
女士不是没想过离婚,但老家在农村,不劝离,劝忍,她被打了十几年,还为着孩子继续过活,她大概真的很爱自己的孩子。
女士被丈夫实在打得害怕了,太害怕了,很少敢反抗,那个孩子和我说,他看着自己妈妈因为买了一件几十块的衣服被丈夫骂,嘟囔了一句,结果先生瞪了眼,女士立刻瘪瞎嘴去,再也不敢说话了,只是习惯性地,女士受委屈难受时,左眼皮会跳。
小孩说,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哭,很痛恨这个父亲。
“我爸爸是个混蛋,十足的混蛋。”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先生脾气暴躁,说话就有些臭,无意间得罪过人,被人连夜打成重伤,女士拿了刀出来要和人拼命,也被打到肋骨断裂,抱着休克的丈夫痛哭,把他抬到了医院。
这件事发生时她已经被打了八九年,先生心爱的四条狼狗,也只是在笼子里汪汪叫着。
后来女士发生了车祸,被逆行的面包车顶到了四米左右的高空,几乎丢掉了一半的生命,被单位同事家的孩子看到——女士没什么文化,但因为老实,和善,在单位有很好的人员——叫了救护车,捡回来一条命。
从此女士的脑子和心脏都不是特别好,平时未必和常人有什么不同,但偶尔容易遗忘,太嘈杂的环境心脏会疼痛,而且治疗用了太多的激素,导致身体常年有些肥胖,无论如何,女人都是希望自己美一些的。
那之后先生不再经常打骂妻子。脾气有收敛,但他从来没有改变男女尊卑的概念,没有改变过女士附属品的地位,他真的不做任何家务,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女士做活,他会嫌她做的菜不好吃,拖地用的水不干净。逢年过节,他带着妻子会老家,老家住平房,老人不愿意搬动,所以房屋极破旧,水冰凉,妻子弯腰做菜,也视若无睹了。
以及先生喜欢炒股,偷偷拿家里所有钱去炒股,女士知道后躲起来哭了一天,当天晚上小孩子起床看见厕所灯亮着,他走过去看见女士蹲在厕所的地上,数着摊开在地上家里所有的钱。十块二十居多,女士手里攥着钢蹦,眼睛有些钟,挤出一个绝不算好看的笑对孩子说,快去睡,明天早上给你做好吃的。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我就是觉得,那一刻我妈应该很绝望。”
先生不是个粗豪大气的人,相反,他是个有些软弱的人,念书不多,所以没什么文化,说话也常常词不达意,没什么养分,对外人极惶恐,极谦卑,是个会把家里一半的钱和房产证押出去给自己炒房地产的哥哥做贷款的人,此时看他颇豪迈,只会在买菜,斤两,以及妻子的衣服上斤斤计较,股市赔了,他会失声痛哭。在单位,得罪了很多人,四处树敌,呆在高不成低不就的位子上卡住不动,妻子劝他,少得罪人,却无论如何也改不了。女人在男人身上,却也看不见什么未来了。
及至前段时间,家里的小孩子翻到一本母亲字迹的日记本,记下了先生的所作所为,小孩发现,即使自己在这身边长大,却也所知的甚少了。
小孩觉得心里难受,把我叫出来,用了一盒烟的时间,小眼珠子通红地跟我讲完了这些。听到我心口也堵,喘不过气。
小孩是我从小的发小,他一五一十地说,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写,只是听了一遍,我记忆粗浅,笔法拙劣,不能详尽,但大概来说——本故事由真实事件,记叙。
如有雷同,该是多大的不幸。
我想说的大概就是,请看看这位女士,她大概经受了家庭中所有的悲剧,暴力,没有尊重,没有关爱甚至道歉,在这位先生身上,也看不到什么未来。在她已经四十多岁,人老珠黄,头花也快花白的时候,站在人生半途的中间,让她回忆这可怜的前半生,她能找到的,关于这位先生的,有多少快乐的回忆,乃至我们扩大范围,她这四十多年来,这位先生,带来了多少伤害和——不知道这个词是否合适——折磨。
女人其实很好看的,五官端正,眉目柔和。也贤惠,勤快,每次去拜访家里都很整洁。她很爱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待人和善,客气,女人没有什么文化,所以很局促,说话也笨拙,甚至憨厚,但同事邻里都很融洽。
她年轻的时候或者也是个好看的姑娘,在来去的街头留下影子,芳香在回眸人的心头。她或许也想过未来的丈夫,孩子,家庭,人生,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相亲相爱。我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子,但大概不会是如今的面目。
我看着女人已经有些胖的脸上,有深深的皱纹,烫染的“四十岁中年妇女通用短发离子卷”也藏不住的白发,眼睛里有偶尔一些快乐,像抽走了柴禾飘在半空里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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