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灯与其他门阀不同，即便是临近年节处处张灯结彩的时候，也没有大肆铺张，只寥寥的点着一些白色的灯笼。
“六六六呀，八匹马呀……”一群粗豪的军汉斜挎着钢刀，虽然喝的东倒西歪但甲胄却不曾有一丝散乱。
回到府中的云澜郡主不似在长街上那般温娴雅致。宫袖高卷，漏出两条白玉藕臂，云鬓散乱，斜映着细秀峨眉。神情娇憨，动辄笑的花枝乱颤。
那一帮将军一看就是宠惯了郡主的，任她耍赖胡闹，只是嘿嘿笑着一杯杯的往下灌酒。
……夜饮厌厌，劝我杯频举。
窗外月色笼纱，刻着“国之柱石”四个大字的巨大石碑沉默的立在镇北王府之外。
“云澜这两年就要嫁人了，还这般胡闹，你也要教教规矩才好。”镇北王岳松端坐在宽大的王座上，面前坐着的王妃正一脸殷切的为他沏茶。
“还不是你，好好的王府弄得跟军营也没什么两样，云澜从小跟着一帮五大三粗的军汉混大，哪里做得了莲步轻移的大家闺秀。”
王妃贴心的帮岳松揉着太阳穴，多年征战，战场寒风不但吹白了他的鬓发也吹进了他的骨髓。
“你这头风愈发严重了，我只希望边疆太平再无战事，你也好在京城多将养些时日。”
岳松虽然闭着双眼，但王妃的话却让他有些愧疚，他双手搭在了王妃手腕上，叹了一口气道。
“这些年确实是委屈你了，明日早朝，我即向陛下辞去军权，以后就在京城多陪陪你和澜儿吧。”
王妃没有说话，看似只顾着全心全意的为自家夫君揉捏头部，双目中的温情和欣喜却抑制不住。
窗内安静，可窗外却刚刚喝到顶点。
两腮酡红的云澜一只脚踩在酒坛上，手中抓着粗瓷大碗，才刚刚玩到兴头上。
不知道是谁踉踉跄跄的掉了酒碗也不知道是谁打翻了酒坛惹得惊呼连连。
镇北王眼睛虽然闭着，脸上却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如果是外人看了肯定会大惊失色，毕竟外界盛传镇北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是杀人如麻青面獠牙的凶鬼恶神。
像这样的人恐怕看一眼就会被夺了魂魄，哪里还会像人一样笑，还笑的这么温柔。
……
深宫中当然是另一番景象，各色各样的五彩宫灯被各地的能工巧匠倾心制作而后送入宫中，再由内务府分发到各宫各院各嫔妃处。
连一向不喜欢奢靡的御书房外都挂上了几盏用名贵蜀锦织就的明黄大灯。
“陛下，镇北王自凉州回京之后除了觐见过两次，便再也没有出过门，和京中诸文武也不曾有过往来。”
一名有着鹰隼一般锐利眼神的宦官恭敬的站在一边，低眉顺目。
“他那些旧部没去探访他吗？”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陛下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陛下，老奴想，毕竟镇北王领兵多年，与旧部叙旧也未必是什么……”
宦官还要分辨却只见皇帝陛下利刃一样的眼神。
“怎么，现在你已经有自己的主见了吗？让你暗查岳松，莫非要给朕多一个家贼出来吗？王伶，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陛下！”宦官王伶慌忙跪了下来，“陛下对老奴恩重如山，老奴这幅残躯唯陛下之命是从。”
“起来吧，其实朕也知道岳松不会反，只是他功劳太大，只要愿意，就随时可以反！”
“我大周有今日，他自然功不可没，乱世英雄只要活在乱世就可以了……”
大周皇帝起身走到窗前，远远可见长街上的商户已经燃起了烟火。
瑰丽的火光冲天而上，幻化出种种美妙异常的花火。
陛下和王伶全部沉默无言。
次日清晨，镇北王的车驾只行驶到皇城前便停了下来。
这位早就被御赐皇城骑马面圣不拜的天下第一军政异姓王缓步走下马车。
从守将到门卫士兵全都自发行礼，一时之间沉重的军靴踏地声和铁甲摩擦声倒是遮住了一众文臣的喧嚣。
相对于武人的狂热，大部分文臣不但没有丝毫的恭敬之态反而眼神中都有不加掩饰的憎恶甚至是仇恨。
“世间圆月冷，最冷是凉州。”仅凉州一地就有数十万的兵马，每年消耗甚巨。
大周初立，国库本就不充裕，倒是有一小半都填在了凉州这个无底洞上。
“边疆无战事，依然如此消耗，弄得朝堂如此拮据，竟然连恩科的钱都扣扣索索的，什么国之柱石，国之蠹虫还差不多！”
一名清流见岳松如此受武人敬重，忍不住出言讥讽，竟是毫不掩饰。
“无他，唯养兵自重而已。”另一名相貌猥琐的清流也摇头晃脑的附和。
“放肆！”一名武将打扮的中年人厉声怒喝。
“尔等算个什么东西，依礼制，尔等这些所谓的读书人见到镇北王十步之外就应该行大礼参拜！
尔等不但没有丝毫敬意反而出言讥讽王侯，按律当斩！”
话音刚落，几名守城士兵竟然“刺啦”一声抽出弯刀，对着几名清流文臣怒目而视。
此时只需岳松一个眼神，这几名清流文臣就会被剁成肉泥。
可一向刚烈的镇北王不但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向几位清流拱了拱手道。
“几位所言极是，岳某过去统兵太多，国库消耗甚巨，确实有碍民生，但今日之后，诸位便没了骂我的理由了。”
“我已决意今日朝堂上向陛下辞去所有军权，往后余生就得与诸位名流才子终老京城了，以后诸位还是要多来往才是。”
岳松话说的客气但不委婉，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镇北王不要军权了，要在京城终老，这个消息和晴天霹雳也没什么两样。
早就憋着要参岳松一本的几名清流名士骤然失去了扬名立万的机会，有些怅然若失。
这世间沽名钓誉之徒甚多，没骨头的文人占了一半。
“将军！”能称镇北王为将军的人自然是他的昔年旧部。
一名相貌清癯的中年文臣快步走出，“将军……”
“什么都别说。”岳松双手扶起正要行礼的文臣。
“朝会后去我府中喝酒，你小子以前惯会躲酒，这次可别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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