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翠花(1900-1967),本名于连泉,上世纪京剧名旦之一,尤精花旦。其擅演剧目包括《乌龙院》、《战宛城》、《文章会》、《挑帘裁衣》、《游湖阴配》、《翠屏山》等剧目,传人有刘盛莲、白玉薇、崔荣英、李丹林、邹慧兰、陈永玲等,李玉茹、吴素秋、王紫苓等皆曾向其问艺,其艺术风格世称“筱派”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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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院》一剧为京剧传统剧目之一,其剧情取材于《水浒传》,讲述的是宋江、阎惜姣和张文远的故事,旧时艺人大多常演,荀慧生、筱翠花、芙蓉草、诸茹香等前辈名伶都擅演。下面笔者就依据筱翠花先生在其著作中所论述的表演思路及技巧,以此剧“闹院”+“杀惜”两折为基准,结合自己一些粗浅的想法,略谈对筱翠花筱派艺术的见解。
首先,我们要先搞清楚阎惜姣这个人物该如何塑造。阎惜姣的年龄不大,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但是她又没有什么教养,也很俗气,所以这个人物表演的分寸应该把握在闺门旦与泼辣旦之间,在这个中间地带:要比闺门旦泼一点、俗一点,但是又要比叉腰翻眼睛的泼辣旦要矜持一些,不能骂人。所以她后面与宋江的矛盾达到顶点时,她是自以为她胜券在握了,她自以为她既然有宋江的把柄,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太过得意了,按照现在的流行语来讲,阎惜姣“飘了”。所以这个火候一定是要把握在虚张声势、外强中干的程度,不能真撒开了撒泼,否则就与人物脱节了。
要演好闹院这折,首先也要搞清楚这一折的故事背景,要掌握“潜台词”,表演要自圆其说。阎惜姣下楼开门、见到张文远并将其带至屋内,二人对话时,阎惜姣抱怨张文远“把我给忘了”,张文远已经挺久没来找阎惜姣私会了。所以张文远叫门,阎惜姣一句“来了”,四平调拉过门,阎惜姣上场后一定不能眉飞色舞、喜形于色,忽听得门外有人声,她也不知道楼下到底是谁在叫门,她也没想到是张文远来找她私会来了,所以直到开门之前、她都是有点纳闷的:这是谁在叫门啊?谁到我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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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用手儿打开门两扇”,小锣“呔”一声,阎惜姣与张文远的眼神正好对上,要踩准,不然就散了,这时候阎惜姣才知道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张文远来看她来了。但是,开门这瞬间的眼神一对上以后,演员如何掌握接下来的表演火候是非常重要的,要把阎惜姣的心理活动演出来,不然就把戏唱温了,就是缺斤少两了。
开门这里,阎惜姣有三层心理活动要在这里的表演中融合并体现出来:第一点,阎惜姣很高兴,三郎终于来看我来了,三郎终于来找我了,我可想他了;第二点,这张三郎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把我给忘了,怎么这么久了才来看我,阎惜姣是有点埋怨张文远的,是有点撒娇性质的生气的,张文远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都不想我吗,但是阎惜姣又希望张文远还是喜欢她的;第三点,张文远与阎惜姣是私相往来,是不能见光的,二人都是比较心虚的,尤其怕被宋江发现,所以开门一见是张文远,阎惜姣就算很高兴也不能敞着门就跟张文远在门口眉来眼去个没完。所以开门这一看,是张三郎来了,这里定个两秒左右,阎惜姣就把张文远让进屋里了,“三郎,来呀”这句念白的表演应是“你来了?那进屋说吧”这样的心理,表演绝对不能太猥琐,因为阎惜姣不是揽客的妓女,表情、动作都不能追求放荡、风骚,不能耸肩、邪笑或者缩脖子,否则就演偏了。
让进屋里以后,二人落座,这个时候阎惜姣和张文远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张文远对阎惜姣没啥真感情,他并不是真的想跟阎惜姣终成眷属、成为夫妻,张文远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他是到处拈花惹草的,所以唱“活捉”这场,阎惜姣到门口叫门的时候,张文远还以为是别的女孩来找他来了;但是阎惜姣是一心钟情于张文远的,她以为张文远是真的爱她,真的想跟她做长久夫妻,她其实是被张文远愚弄了。所以二人落座后,阎惜姣是心里高兴、害羞又有点生气、有点忐忑,但张文远是没有这么多感情心思的,张文远的心态几乎就是到阎惜姣这里找乐子,所以两个人坐下以后,这个“高兴”的含义是不同的,要在表演上区分开。
阎惜姣与张文远在闹院这折属于很久不见面了,突然又共处一室,二人也是稍微有些尴尬的,从刚开始这个尴尬还有阎惜姣对张文远的抱怨推进到阎惜姣把手绢一搭,引着张文远进屋“鱼水和谐”,这有个变化、逐步递进的过程,是要逐步一点点垫起来的。
刚一落座,张文远是可以直接盯着阎惜姣看的,但是阎惜姣这里不能直接跟张文远对视,阎惜姣刚开始还正“拧巴”着呢!正在做心理斗争,就好比手里捏着朵花揪花瓣“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这样纠结,她还没转过来劲儿呢。所以阎惜姣问张文远“三郎,你可好啊?”的时候,这是有点试探意味的:她不清楚张文远这么久不来看她的原因是什么,她也想的很简单,她又很信任张文远,她不认为张文远会辜负她,她以为张文远待她也是真心的,她正在纠结呢,她正别扭着呢。所以进屋,让座,落座,四平调唱完,二人对话,这个过程中阎惜姣刚开始不能演的喜形于色,否则就与人物此时的心理活动脱钩了,后面就垫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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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里开始有明显变化了呢?就是“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呐”这句开始,阎惜姣的表演就可以放开一些了。为了表现出此刻心理的转化,阎惜姣的坐姿可稍有变化。本来对张文远还心存不满,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这个时候以张文远为参照、阎惜姣的坐姿朝向可以略背朝张文远一些;等到这话一说开,阎惜姣一听,他还爱我,这才对嘛,三郎肯定还是爱我的,这个时候阎惜姣的坐姿朝向就要往张文远这边稍转过来一些了。
搭手绢带着进屋,二人“叙旧情”去了,这里阎惜姣下场的时候是把背影交代给观众。上场、下场都是有戏的,台上一刻都不能脱离人物、脱离剧情,所以下场这里,花旦要巧用腰身,腰眼要活,但不能乱抖膀子,要把握住分寸,不能过火,要含而不漏、引人遐想,否则就把戏演脏了。
下个剧情高潮也就是在宋江回来与阎惜姣见面这里了。这里老生和花旦之间的矛盾也要切记“没有完全捅破窗户纸”,宋江和阎惜姣这个时候还没真格撕破脸呢,二人真正撕破脸的爆发点是在“杀惜”一场,阎惜姣说“任凭改嫁张文远”这里,宋江才恍然大悟,你是早有此心、久有此意。所以表演要注意递进,要适当留有余地,不能为了剧场效果轰动热闹就无限放大了演,节骨眼的交代要明确,不能掉了表演的节奏,否则戏就唱散了,观众看的也累。
这里就要顺带详细聊一聊北方花旦的表演风格了。以前京剧艺人遍布全国,北方艺人和南方艺人、尤其上海一带的艺人在表演思路、舞台调度等诸多方面都是有很多不同点的。筱翠花先生就属于北方京朝派花旦的代表人物之一,京朝派花旦的表演是相对比较保守、比较传统的,以传承路三宝、田桂凤等北方前辈艺人的艺术为主。所以在欣赏筱派艺术的时候,一定要搞清楚一件事,就是筱翠花筱派本身是古典、细致且保守的,筱翠花艺术的登峰造极之一就是他仅用一个眼神或者几个小动作就能恰到好处的将各种各样的人物感情或者潜台词点到为止的传达给观众,引人入胜。如果把他的艺术演的太火爆了,那就是过于肤浅了,就是走样了。
言归正传,继续讨论《乌龙院》这出戏。那么该如何把握这一段表演的分寸和火候呢?
只要切记一点:宋江觉得阎惜姣莫名其妙,对阎惜姣有所怀疑但是没有证据,并且宋江这里还不觉得阎惜姣会有胆量偷着与别人私会;阎惜姣这里对宋江还得硬着头皮逢场作戏,她此时还是怕宋江的,她怕宋江发现她与张文远的私情,但是她又很厌倦宋江了,因为她现在一心都在张文远那里,阎惜姣的心虚是贯穿整出戏的,就算她有了宋江的把柄了,她还是有点心虚的。
所以宋江一出场,叫门,阎惜姣上来的时候要表现出慌乱害怕,要有突然非常恐惧、但一时大脑又一片空白的慌乱感,这也就是表演的接续。因为她还没反应过来呢,正跟张文远你侬我侬呢,宋江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怎么办,屋里还有个大活人呢,往哪儿藏啊,这要是被发现了可就惨了。所以花旦上来的时候,紧张、害怕、手足无措,一时有点乱比划动作都是合理的,因为阎惜姣这时候还懵着呢。所以开门前,阎惜姣要一边慌忙朝着下场门那边比划,不能说出来,要用哑巴身段来表达意思,即为暗示张文远“宋江回来了,你赶紧想办法自保脱身”。如果在台上念出来了,就不符合此时的情节了,就与情节脱钩了:宋江就在门外呢,阎惜姣这个时候是非常害怕的,就怕宋江发现猫腻,自然是噤若寒蝉、在开门时要故作镇定的面对宋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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