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拐子

作者: duqiangdei | 来源:发表于2024-05-14 18:39 被阅读0次

    村子里有一个姓李的拐子,人们都叫他李拐子,那时我岁数还小,以为他的名字就叫李拐子,在他的面前叫他拐叔,在他的背后称他为李拐子。后来才知道他是被人打断腿,但称他为拐叔或李拐子已经成了习惯,一直没有改过,他的名字直到去世后,母亲谈论起来,才知道他叫李有才。

    李拐子的家离我家不远,在脑包山脚下一个山坳里,一个被洪水冲得很宽的沟壁上打出的窑洞,人们把这种窑洞叫土打窑。在黄土高原的村落中,有许多这样的窑洞,冬暖夏凉,很适宜在这沟沟峁峁中生活的庄户人。

    李拐子性格很好,小孩子喊他李拐子时,他也很随和地笑一笑:

    “你这娃,没大没小的,以后记得叫叔啊,从小要学好。”

    村里人都知道他之所以叫李拐子,是因此被人打断腿后,又没钱治疗才瘸了腿,自己都不是好人,却劝别人学好。心想,坏人也有向善的良知。

    李有才心灵手巧,会编精巧的鸟笼,夏天会用马尾巴织出抓鸟的小网,冬天会编捕鸟的套索,尽管母亲一再告诫我不要到李拐子的家,但小孩子是经不起诱惑的,久而久之,我成了李拐子家中的常客。

    李拐子的一条腿不能弯曲,走路总是那条好腿向前迈一步,将那条病腿拉回来,再用那条病腿支撑住身体,好腿再向前迈一步,就像拉着犁的毛驴,头一颠一颠地向前挺。

    他是个残疾人,自然不能下地里劳动,每到春天,李拐子就守着离村最近的地堰边,手里拿着根一端绑着破布条的棍子,挥舞着吓唬那些随时进入田地里的家禽,这是生产队安排他的劳动任务。

    父亲对李拐子也很凶,看到他正呜呜的驱赶自家的鸡,就高声叫了起来:

    “拐子,别赶老子的鸡,他妈的,又没有进地里去。”

    李拐子好像没有听到似的,颠着头晃悠着将地堰旁边的鸡群驱离。我有点瞧不起父亲,汹一个残疾人了不起吗?

    等到秋天庄稼收割后,李拐子的农活就转回了他家中,生产队需要的筐子、笸箩等生产用品都会交给他来编制,那时他就坐在沟畔那块不大的平地上,其实就是他家的院子,把成捆的柳条编成大大小小不同的筐子和笸箩。

    李拐子不能像父亲他们那样下地劳作,自然工分挣的不多。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李拐子对生活没有讲究,又是光棍一条,倒也活得自在。

    随着与李拐子越哄越熟,觉得他并不像父母所说的坏人,在我的心中,李拐子比村里的有些好人要好,我会经常偷偷地跑到他家中玩,有时会坐在土窑厚厚的窗台上,把拐叔家中的报纸拿来折方宝,和一群小朋友们一起来拐叔家摔方宝。

    村里只有小学,到了初中就离开了村子到八九里路的公社中学上学,与李拐子的接触就减少了,只有偶尔见到他时也只是打个招呼,去他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上高中时,那时的李拐子走路更困难了,多了条拐杖,身体也消瘦了后来听说李拐子被乡里安排到了养老院,也算是老有所养了。只是他的谜团一直在我的心中没有解开,慢慢地也就忘记了。

    工作后的一年,回家过年,母亲谈论着我小时候的事,不自觉地谈到了李拐子,我问起了他在养老院的事情,母亲叹了口气:

    “李拐子死了。”

    “拐叔死了?”我有点吃惊。

    “已经死了两年啦。”母亲叹了口气:

    “唉,李拐子叫李有才,他也是可怜人啊。”母亲长叹一声说了起来:

    “六零年大灾年,李拐子的父亲带着他从甘肃逃荒来到了咱们村,就在咱村落下脚,那时李拐子才十三岁,又过了好像四五年的样子,他的父亲得了滚心霍乱子,一夜就走了,只留下李拐子一个人。两年后,李拐子和邻村的王翠花好上了,李拐子是外乡人,家里什么都没有,翠花她大和她妈自然不同意。那翠花人长的好看,被邻村支书的儿子看上了,支书托人与翠花家提亲,翠花他们家就同意了。”

    “造孽呀!”母亲有点同情地说道。

    “就在即将成亲的前一天,那天下着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翠花家和支书家都来到了咱们村,才知道这个拐子竟然带着翠花私奔了。”母亲略有点激动地说着,就像这事发生在昨天。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一条黑影正站在沟边的小土坡上,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静静地站立在那里。

    “有才哥,你在哪?”一个女孩背上也背着一个小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土坡,圧着声音低呼着。

    “翠花,我在这里。”说着那个黑影朝着王翠花走来,一道闪电,整个世界瞬间一片雪白,那个走向翠花的人就是李拐子。

    “李拐子与翠花私奔后的第三天,公安就把他带回了村里,回来的第二天一早,来了一帮人,在李拐子的土窑里把他打了一顿,等到那些人走后,村里人到他家一看,整个人被打成一个血人,右腿被打断了,白森森的骨头都从肉里钻出来,村里人把他背到卫生所,卫生所只给他固定包扎了一下让他转到公社医院,可李拐子家里都被砸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去医院,在家里拖了几个月成了一个瘸子。”

    “公安怎么会抓到他们?”我不解地问道。

    “唉,李拐子命不好,听别人说他带着菜花一口气跑了六十多里的后大滩,实在是累得不行了,两人就跑到了一个机井房中,谁能想到,那天早上,那个管机井的人去修理机泵,发现他俩睡在机房中,他悄悄跑回村把这事告诉了那里的村干部,村里召集了民兵他俩抓了起来,他俩没有介绍信,村里就把他绑到了公社,公社就把他送到了县里,就这样他俩就被公安送了回来。”

    母亲喝了口水接着说:

    “听说支书家与翠花家退了婚,翠花家把翠花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多岁的二愣子,翠花经常挨打,就在前年,翠花被那个二愣子打后,一气之下喝了耗子药,李拐子可能是听别人说起这事,就在养老院中上了吊。唉,可怜啊。”

    母亲又叹了口气:

    “养老院给他装了一副杨木薄棺材,运到咱村时被雇的人给推进了后边那口枯井中,一直有半截棺木露在外边,去年修公路修到那里,还是工程队用铲车把他掩埋了。”

    我的心中一件恶寒,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了,就离开了家。沿着后边的土坡,向北走了五百米左右,一条小油路自西向东从村子中穿过,油路北侧的那个枯井已经不见,路边的防护林从枯井上穿过,也许李拐子身体的养分已经变成了那颗树坚强的躯干,看着枯井上的那颗树,仿佛看到李拐子站在那里,一直等着他的翠花回归。

    ……

    那棵站在枯井上的树,直立地挺立在那里,葱郁的树头在微风的吹动下沙沙作响,就如拐叔那般热情地从招呼着路边的行人。它耸立在被埋的枯井上,守护着他与翠花经常走过的路。或许他在等待着翠花的回归,树梢沙沙的声音如同情人的幽咽,或许两颗相亲相爱的灵魂,在诉说离别后的衷肠,你看那迎风的枝条在缠绵地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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