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忽起

一只惜别的手

伸了若许年

一河清水长流

她镜中的朱颜

往后退了很多个春秋

叫她母亲

永远沉没的陶瓷一直在

触摸不竭的河水来抵偿

流年瞬逝的骤伤

握也握不回那根旧柱之上

被水的柔指犹豫过的数字

大雾忽起啊

这个满是乡音的大地

雾，清洁如浮霜

高高地覆过，河面

高高地覆过你的我的，足踝

高过温柔

高过任性

高过缠满苦瓜藤蔓的木竿

高过儿时争吵仍留的余温

高过青色于山绿色于水的常理

雾

翻过三根竹篙

漫及几家近水楼台的窗台

她，见过的

天气，没有翻过忧虑走向审美

她，见过的

桃李油菜花，没有从生活意义走向审美

几十年的月影沉璧之白

在后面的波浪里翻碎

菜圃的春天绿得不痛不痒

摇摇罐子，尽是饱暖的声音

大雾忽起

她惊诧

惊诧跃上她尘封的诗情

惊诧交出整条河中被她浪费的白云

惊诧打开她旧的梳妆匣

对镜，缝合无数次水光潋滟映目的碎闪

正好是一个完整的幽囚的美丽

她突然跑到岸边

像一个无忧的女孩

要我们给她拍一张合照

一张和这山水的合照

这无忧的石岸，挤满了潮湿的青苔

她会在岸边浣衣，洗菜

把一斤几块钱的泥萝卜刷得白净

她养鹅，打扫

把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

冲刷得清淡无踪

无忧的石岸，记满了无名的淤青

她在岸边隐蔽地流过泪

满头落满

紫的苦楝花

一双手也曾胭脂色地伸进冬天

那些冲散了的影子捡不回来

那些冲走的物件永无音讯

她只捡起湿哒哒的布匹

捡起叫做风湿的顽疾

就在这个石岸

大雾忽起

她跑到水边

优雅地站好

白鹅在她身后伸出骄傲的脖子

像高贵的天鹅

粲然一笑啊

母亲

名字中的梅花

在苦难的大地稳稳地簪住

美，怎么是一件

英勇又忧伤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