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将军河边龙虎村的小铁头已经八岁了。像他一般大的孩子,家里稍微富余点的,都上学了。铁头的爸爸古佩雄泼着汗水给地主富农做短工,爷爷古大鹏冒着风雪进山打猎,还三天两头揭不开锅,哪有钱供孩子上学念书?可是铁头却慌慌着非要上学不可。吵得爸爸心烦,掴了他一巴掌。铁头便仍旧背筐去拾柴,或是挎着篮子,跟妈妈下地挖野菜。
一天,铁头跟妈妈下地,路过学堂门口,听里头齐声念书的声音,忽然伸出两条细瘦的胳膊,抱住妈妈的腰,脸蛋儿贴在妈妈的衣襟上,眼睛眨巴眨巴地,半晌不说一句话。
妈妈见孩子这光景,愁得直仰脖子长出气。手抚摸着铁头的脑袋,安慰他说:“妈妈知道别人家的孩子上学堂念书,你看着心眼里儿热。咱家那黑爆花草鸡不是下蛋了吗?等攒下一百个鸡蛋,卖了钱,送你上学!”
从这以后,铁头每天都爬到柜上,从后窗台把盛鸡蛋的纸盒子小心翼翼地抱下来,瞪着眼睛,翻来覆去地数几遍。每天逮一大串蚂蚱来喂那只黑爆花草鸡。晚上赶到妈妈前头去堵鸡窝。怕黄鼠狼拉鸡,还经心巴意儿地在窝门上顶起四五块砖。还怕不牢靠,又连呼哧带喘地搬块大石头压在砖上。天亮,睁开眼睛就跳下炕,精光着身子,一溜烟儿地跑去打开鸡窝门。掏出那只母鸡,一手抓紧翅膀,手捏摸那母鸡的屁股门儿,摸摸有蛋没有。要是没蛋,他使咕嘟起嘴巴,哭丧着脸,一天别想见笑模样;一摸有蛋,欢喜得把母鸡紧紧抱在胸前,脸蛋擦弄着翎毛,咧开嘴巴,嘻嘻地笑出声来。
一天半夜,铁头在梦里还咯儿咯儿直笑。妈妈用胳膊肘子推推他说:“铁头,铁头,你笑什么哪?”
铁头睁开眼睛,一时还没有清醒,把一只胳膊搂着妈妈的脖颈,伸过嘴去,附在妈妈的耳朵上,好像透露一件机密大事似的,悄声说:“我数过鸡蛋,够一百个了。明天可以卖钱上学念书啦!”
妈妈掉过身来,拍着铁头的屁股说:“这孩子,想上学念书快想魔障了。晚上你不是刚数过吗?不算鸡爪子踩碎的那个,整四十九个。”
说着,忽然感到有泪水流在脸上。妈妈知道铁头哭了,忙搂在怀里,把心掏出来安慰他说:“等着吧!攒到差不多的时候就卖钱送你上学!”
终于攒够一百个鸡蛋了。
这天清早,铁头忙着在篮子里垫了一大把麦花秸,把纸盒里的鸡蛋倒腾到篮子里。准备吃过早饭跟妈妈挎到市上去卖。
铁头心急火燎,忽噜忽噜喝碗菜粥,撂下筷子,跳到地上,挎起沉甸甸的篮子,跺脚连声催着妈妈走。
忽然,听村里维持会那面大铜锣当当当,阴一声阳一声地响了过来。伪乡长兼维持会长台荣侯的大管家二阎王高海臣,狼哭鬼叫一般,在街上吼喊着:“日本皇军有令……又交粮纳款啦……”
妈妈正在堂屋刷锅洗碗,听这一声吼喊,好像头上灌下一盆冷水,打个冷颤,变了脸色,慌慌急急奔到屋里,叫道:“还傻愣着。没听二阎王喊,维持会要粮来了!快把鸡蛋藏起来呀!”
“要是二阎王翻柜呢?”
妈妈一听有理,忙把鸡蛋篮子拿出来,放进门后的缸里。想了想,这里也不把牢,这原是装粮食的缸,二阎王不能不翻。于是,又急忙从缸里拿出来。一面叫铁头去关排子门,一面提着这篮子鸡蛋跑到东屋,藏到爷爷的破被垛后面了。
妈妈刚回到堂屋,就见二阎王高海臣手提着铜锣,挺胸蹩肚,摇晃着肩膀,骂骂咧咧走进院来。这家伙一身黑缎子团花马褂,黑礼服呢低口鞋,裤脚上扎着绸子带儿。歪戴着深灰色呢子礼帽,满是横丝肉的脸上,带着怒气。背后跟着个背枪的保卫团丁。
“小兔崽子,维持会要粮派款,你关排子。你有能耐修一座碉堡,他妈的挡得住海大爷!”一路骂着跨进堂屋。手指着铁头妈说:“你不把粮食背到门口,还打发孩子关排子门儿,想抗粮不交吗?”
铁头妈苦笑说:“连吃的都没有,哪有粮交维持会?”说着把吃剩下的一碗菜粥端给二阎王看。高海臣鼻子里哧哧冷笑两声,两眼一瞪:
“别他妈向我海大爷装蒜啦!没粮食你大白天打发孩子关排子门干什么?”
这时候,跟进来的铁头扯直嗓子嚷着:“我关排子门儿是怕母鸡跑出去,你管得着吗?”
阎王高海臣横了铁头一眼,刚要发作,可是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命令团丁:“没有粮食,把母鸡给我抓走!”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管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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