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

旧文了。存个档吧。

一

到达暹粒的那晚，天气很是闷热

大约30度左右的气温和极低的气压逼得人呼吸困难。

暹粒的机场小而精致，装点着具有东南亚特色的乳白色石雕大象和镶金的佛像，后者坐在红色的华盖下，露出慈悲的笑意。

然而下马威却很快就到来了。

和几乎所有网上攻略中提到的一样，过海关时会有负责敲章的官员向你索贿

我妈装作听不懂英语，所以顺利过关；至于轮到我的时候，大概是觉得也会吃鳖，所以倒没有问我要“one dollar”

之后在暹粒停留的每一天，我都会听到这句话反复地被说出很多遍，像一句悲哀的经文。

one dollar，one dollar，one dollar

我只是想，到底一个国家的政府要沦落到怎样的地步，才可以放任官员这样明目张胆地索贿；要厚颜无耻到怎样的地步，才可以让孩子们食不果腹，衣不附体地满街乞讨。

我一向讨厌用他人的不幸来反衬自己的幸福。因此常常悲伤大于愤怒。

二

吴哥窟实在是美丽的地方。

虽然每天气温都在25~30度间徘徊，但已是柬埔寨最好的时节——因为没有接连不断的雨

被废弃的王城散落在密林间，巨大的树根缠绕着石块雕刻出的人像。一切都在昭示着那被淹灭已久的繁华。

有些树在金色的暖阳下簌簌地落叶，落叶和白色的蝴蝶一切飘落，宁静得不可思议。

原先是大象如山般脚步踏过的大道，如今换上了日本产的吊车和起重机驰行——它们被各国征用来维修崩塌的古迹

这些现代的机器伸着长颈无声地滑行，优雅如已经灭绝的长颈龙；它们和那些不再言语的石头与藤蔓一道变成了风景，又宛若达利癫狂的画作。

还有着鲜橘色僧袍的僧人，赤脚走过灰白色的回廊，美丽得难以用言语记述

看多了这里的风景，你不得不相信这片土地上曾居住过神灵，受过他们的庇佑；

这里的人也格外尊敬神佛。

old market里的小商贩，这一秒刚刚在欺骗游客，以次充好，下一秒却转身给来化缘的尼姑钱。

我在old market里和骗人的老板娘吵了一架，但是转身看到这样的场景，又没办法真正地生起气来。

吴哥窟。

是为神迹。

那么，神何时才能睁开眼眸，垂怜仰赖他的子民。

三

在小吴哥看日出。

五点半就出发，在没有路灯的道路上前行。

平日里喧闹的皇城在夜的笼盖下安静如梦。

我找了一处向游客开放的古庙，站在回廊的高处，半个身子依靠在石柱上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启明星的灼灼之华，它孤独地悬在尖塔的上方，引领着黎明的到来

太阳慢慢地升起，朝霞变换出好看极了的色调

远处有厚重的擂鼓声，初以为是和中国类似的暮鼓晨钟，后来才发现是当地人的卖艺

但是他们的乐曲实在应景，若是千年前也有类似的鼓声，应该也是这般悦耳神圣。

我想到自己正靠在活生生的古迹上，觉得全身发凉。

千年前，是谁站在我的位置上，感叹过同一个太阳所表演的日出？

倒是那些卖艺的人，是暹粒常见的“地雷受害者”乐团。

他们或是缺手缺脚，或是失明耳聋，常常十来个人结伴坐在路边演奏轻松的小调来卖艺谋生。

你若是施舍钱，他们也不道谢，只是继续演奏下去。

用过往悲伤记忆灌溉出的乐曲，献祭给在吴哥窟里沉睡的亡灵。

这个国家所遭受的苦难，何时才能有终结的一天。

四

最委婉地讲，洞里萨湖的湖水也离“清澈”二字有太远的距离

船上所见的孩子，坐在似乎是铝制的大脸盆里，用一只浆便可以划来划去，还能和别的孩子互相撞着玩，不顾脸盆上都是撞出的凹膛和盆里溢进的水

每个孩子的脸盆里都盘着一条水蛇，既是他们的玩具也是谋生工具。如果有游客把镜头对准他们，他们就会迅速划动脸盆靠近，然后高喊“one dollar”

当地的小孩子都只要上半天学，剩下的半天就游荡在大街小巷，看到游客就会有气无力地喊

give me tangguo

tangguo者，糖果是也

只是后来我发现，给再多糖果他们也不会吃，而是塞进衣兜里，大概是回家交给大人。

记得洞里萨湖上遇到一艘小小的独木舟，一端坐着乞讨的母亲，另一端是她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有游客替给那母亲一块曲奇饼干，她微笑着接过，立刻喂给那较小的女儿吃。游客于是又给了剩下的大半包饼干，她又全部给了另一个孩子

船上同行的人质疑这女人或许不是那两个孩子的亲娘，不然怎会带着孩子风吹日晒地乞讨。

可是，若不是真正的母亲，也不会先把食物递给孩子。

这样生活是迫不得已。但母爱却永远不会将就。

游湖的晚上被安排吃自助餐，看到丰盛的食物就想起湖上孩子们好看的大眼睛，还有因为营养不良而腐坏的牙齿。

但是若因为不吃而浪费，也是一种犯罪。

我似乎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那个故事

贫穷的时候，没有资格流泪，只有拼命生存，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五

当地人说柬埔寨没有台风也没有地震

这里的水稻也据说是一季三熟

想想也是，一个那么久以前就能供出巍巍吴哥的文明，必然有富庶的土地

然而我所见却是田野里点缀的牛瘦如骨架，连狗也因为饿而常常采取卧倒的姿势

这摆明了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故意没有拍红色高棉祭骨塔的照片，因为觉得不敬。

那些冤死的骨骸上有明显的碎裂痕迹，显然是谋杀的罪证。

这一份疼痛，其实中国人也有份。谁说那场悲剧里没有我们的影响，那场牺牲里没有我们肮脏龌龊的政治思维作祟呢。

只要是人类的疼痛，就该是被共有的。

六

当地请的司机先生，原来是华裔

他只会说两句中文，“阿爸”和“阿妈”

司机先生告诉我，他的爷爷奶奶早年到这里来做生意，一句当地话都不会讲，照样赚得盆满钵翻

只是他小时候恰逢红色高棉，战争和地雷让他没有办法上学读书，大部分亲人也就失散各地

他用柬式英文说，自己很想说中文，却已不能够了

他还说，从电视里看到中国，中国人很多。

他想回中国看看，却不负担不起那张机票

我还在想着他的脸，这是个我的同胞，他在异国艰难挣扎，我却无计可施

七

去暹粒之前看了《国王的演讲》

回来后看了《告白》

两部电影都值得大书特书，但是实在懒得书

不懒的是，从柬埔寨回来后的决心

想要那一片灿烂密阳，永远留在那个国家

想要那个国家的孩子不用以乞讨为生

还有很多值得学习和用功的地方

睡觉去，一篇日志竟也要磨蹭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