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首发于《素时纪》杂志
自我打记事起,童年如星星般琐碎的记忆里,就只有外婆。
和大多数小孩子一样,我也是被“抛弃”那个,父母为了生活不得不外出奔波,用金钱支撑起一个家的重量,少了父母关爱的我,童年就像一个皮球一样,一脚被踢给外婆。
然而,这还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皮球。
自从出生后,我便体弱多病,从此伴随我的,只有无止境的药罐子,以及一次次被外婆带去看病的回忆,爸妈都不在,外婆便像个女超人一样,伺候被泡在药罐子里的我。当三月的春天来临时,万物复苏,小草嫩绿的枝叶让人看到希望。然而我,羸弱的我,只能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小朋友们嬉戏的身影,医生说,我不能吹冷风。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外婆依旧像个魔法师一样,她总是有各种办法陪我玩,逗我开心,驱散我童年的寂寞,小小的房间里,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开着橘黄灯光的墙壁,投射下一室的暖黄色,外婆用她那双灵动的手,在墙壁上为我展现一个又一个奇妙的手影,小猫,小狗,还有蛇!它们竟都像活了似的,逗得我咯咯直笑。常常是这样的夜,我和外婆两人,小小的卧室,便是我童年的游乐场。
除了幸福,童年里更多的,却是难捱的记忆。
记不清多少次了,半夜的我总是突然高烧,红得发烫的脸,像老人一样吃力的一声声咳嗽,注定这些夜晚不能安然睡去。大半夜的,找不到医生,外婆却像是老中医一般,她总是会用各种办法来缓解我的病痛,我常常是处于意识涣散的状态。外婆一把扶过我,温柔地将我放在她的臂弯里,外婆的臂弯真舒服啊,就像是一个最强大有力的避风港,只要我躺下,我就知道我不会再害怕了。擦酒精,一口一口胃药,按摩肚子,外婆就像对待初生的婴儿那般柔和,大概也这样折腾好久之后,我才稍微缓解,沉沉睡去。而外婆依旧睡不安心,她就像是一个肩负着使命的骑士一般,静静,静静地守护着我。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年岁的逐渐增长,我也开始有了任性不听话的时候。
大热天想和朋友出去玩,外婆不准,不想学习想玩电脑游戏,外婆气冲冲地给我拔了电脑线,重庆燥热的夏天里,四十度的高温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然而,房间里的气氛更令人窒息,我好像不再是那个软绵绵躲在外婆后面,老是跟在外婆后面的小绵羊了,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可以飞出家,不再想老是被束缚被管着。于是,我和外婆有了争执,有了争吵,刺耳的话语像针一样从我嘴巴里发射出,家里硝烟味十足,争吵之后,妈妈总是让我去和外婆道歉,我想守着自己的执拗,最后却只有无奈妥协,每一次都会争吵,每一次却都会被原谅,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原来亲人之间,是不会有记恨这一说的。
上了高中之后,第一次离开家住校,外婆送我,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来到学校,那个时候,突然心里第一次涌现出惶恐,害怕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和事,外婆叮嘱了我好多,帮我布置完床之后,他们转身便要走,那个时候,当我看着他们离开,心里面一层又一层的难过涌现出来。原来,我也会有一个人的时候,那是我和外婆的第一次分别,正如龙应台在《目送》里写“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也许人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才会明白,亲人之间的爱是多么珍贵又炽热,上了高中,乃至离开从小生长的家乡去另外一个地方上大学之后,遇见了陌生的人,好的坏的事情,才知道,哪有人会一直不求回报心安理得对你好,唯有亲人,像是最虔诚的圣教徒,他们爱你,什么都愿意给你。
是从哪个瞬间,真的发现外婆老了的呢?
大概是发现有一天曾经健步如飞老走在我前面,嘲笑我走得慢的外婆,突然开始走几步就觉得累了,不愿意再走太远太远。
大概是发现有一天,我猛长的个子突然有一天超过了她,她的身高却渐渐矮下去,我抱着她,不再像以前那么庞大。
大概是发现,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躺在她的臂弯里,只要外婆在,我便永远可以安心睡去。
大概是发现,我开始陪着外婆去医院越来越多,挂号,检查,像个成熟的大人一般,医生们都笑着夸我有孝心,我看了看外婆,花白的头发越来越多,那双曾经牵过我,给我做过手影,牵过我的手,不知道何时起,变得越来越粗糙。
外婆,早已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女超人了啊。
为何时光是如此残忍呢,它总是这样,把我们最珍惜的一点一点抹去,而我们要等到多久以后,足够的成熟,才能明白。回首时,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跌跌撞撞的小女孩,牵着外婆的手,胆小又懦弱,哪里都不敢去。
如果可以停留在这一刻,那么剩下的路,就让我陪你吧。
亲爱的外婆,请你慢慢走,让我拉着你的手,就像当年一样,慢慢,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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