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大概还只有5、6岁的一天下午,我第一次对死这件事有了强烈的感觉,我不知为何地问了邻居家的一个小姐姐,“我们都会死吗” “会”,“那吃药可以不死吗?” “不行”。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那是一种突如其来闪电般击中你的害怕,到现在我都还记得。
再大一点,初中的时候,我开始会担心如果自己的爷爷奶奶,在将来的某一天离开我了,那我该怎么办。但通常只要念头一闪,我就会习惯性地抑制它,不去多想。
之前,我在知乎上看到一个问题,问:亲人离世,会有什么感觉。其中有一个回答是:你大概会有几种不同的感受。一是你会觉得很遗憾,觉得生前没有尽足孝,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情,实际上,就算把能做的都做了,你还是会觉得不够;二是你会觉得怜惜,感叹他们生前都没有好好地享过福;最强烈的是你会觉得不真实,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直到我切身地从头到尾目睹、经历,除了以上的感受之外,你还会有一个更大的难题。
陈丹青在纪念木心的文章中有一句话:“这不是节哀的问题。哀伤不难承受。我要试着安顿而难以安顿的,是应对消失。”
是的,我要试着安顿这难以安顿的,是先把最后与你的时光记录下来,尽管这很难。
2014年,3月23日,周日,下午,爸爸来电让我回家,我知道奶奶身体的情况,没敢多问,只是试探性地说“那我看看是定周一还是周二的票”,爸爸说“不要周二,最好周一就回来”。我一下想到了情况应该很严重,同时又很害怕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我们都有过经历,在面对令我们感到不安的东西时,第一本能是会防御性地向后退,但最后,我还是决定当晚就回家。
21:40,在晚点40分钟后,我进入机舱。飞机起飞前,我竟然把我一切社交工具的帐号密码、存款的帐号密码都交待出去,许是因为马航的事,许是不愿意再多受一分这绵延不绝的担心害怕。
23:50,飞机落地。我仍然不敢打电话回家,马不停蹄地赶去坐大巴。大巴开出去没多远,却被一辆小车故意拦撞,原因竟然是在收费站我们没让它先过!!!一车人,午夜12点,都在赶着回家。呵呵。我当下真想冲下去骂他一句畜生,还是不是个人。爸爸打来电话,我没问,他没说,但我隐约有听到电话那头的对话,这种时候,你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敏感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背景音都能作为你判断的依据。好像,来不及了,我这样预判。一路上冷静到恐怖,只想着我要平静地踏进家门,平静地面对他们可能正在做的事。
接近1:00,我终于到家。菩萨保佑,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画面。我放下东西,立刻奔到你的房间,你乖乖地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一样,可是你在急促地呼吸,氧气面罩里全是水汽,你在很努力地活着。我轻声地对你说奶奶我回来了,你没有应答,二伯对我说,你在十一点半的时候还有意识还清醒,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说快了,让你等着我,你还说好的。我又大声喊你,你还是没睁开眼睛,也没说话,只是发出一阵嗯嗯嗯嗯的声音,爸爸说你很疼。
我到隔壁的房间躺下,房门开着,你就离我几米,一个人,打这场仗,天晓得你有多害怕、无助、辛苦,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几个小时,迷迷糊糊,醒了两次,起床。
我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形容接下去的时间。我坐在床沿边,一会看看你,一会又去看看时间,那时钟滴答机械转着的声音像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令人坐立难安。你知道的是终会有一个时刻,并且每过一秒,就近一步;你不知道的是会在什么时刻,以什么样的式“嘣”地一下,一切结束。这是多么稀疏平常的一天啊,窗外走过的每一个人,没有人会在意这不断向前走的每一秒,但这每一秒却是你生命里最后能呼吸、能听见的存在。
我们轻触你的额头、人中,是凉的,撑开你的眼睛,已没有神,只有手还温热着。下午一点多,你突然睁大眼睛,像是想要看看我们。我们大声地喊你,“奶奶。妈。我们都在,你不要害怕。”我们又对着你说了好多话,说我们爱你,说谢谢你辛苦地养育我们,说我们下辈子还要做你的子女、孙辈。
你呼吸地越来越急促,每一口我都能感觉你的辛苦;再然后你越来越没有力气,但你还是紧紧地闭着口,攥着这一口气。我亲爱的奶奶,你知道你有多么勇敢吗?在你病重的那段时间,每次医生来看你,问你这里痛吗,那里痛吗?你都说不痛。只有在医生走后,你才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悄悄地和护理阿姨说,阿姨我痛呀,但我不跟他们说,我就和你说。
时间走到最艰难的一刻,你呼吸的频率越来越缓慢,吸---呼-----吸-------呼---------,我感觉不对,到最后一次吸,你突然静止在那里,我把所有人叫进来,我俯身哭着抱你喊你,看到你的眼角也流下了眼泪。奶奶,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们。直到最后确认再也喊不回你,我的心撕裂着好痛,我喊着哭着,那一刻,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肝肠寸断。我像是想要找到一个出口,不停地抱着每个人说话,我说奶奶最后是没有痛苦的,她是平静的,我看着她走的,她不难受了。我想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我也一直很害怕,可你就像平常睡着一样那么慈祥,我愿意在你的身边,一点也不在乎你是生还是死。
接下来守灵的日子,只要没有别人在,我就会凑近看看你的脸,我想要记住你的每一个痣、每一道皱纹。这不是故事的结束,是你从此住进我心里的开始。那一天,我捧着你,我想着如果我打趣地和你说,奶奶,你也太可爱了吧,你看你,都变成一堆灰了,你肯定会咯咯咯咯地笑起来。是的,我最爱逗你玩了。
那一段时间,我看了一个有关于如何与亲人没有遗憾的告别的视频,海蓝博士说了几点:“1.不要躲避和哄骗;2.告诉他真实的情况;3.问他怎样更舒服,满足亲人的需求;4.问他有什么愿望;5.说出你想对她说的话。”
我对照了当时的情况,在没有预先学习的情况下,我们基本都做到了,也可以说没有遗憾了。只是,我始终记得,2月,你病重,我回家看你,在我要离开之前的那天晚上,我走出病房,又再走回来,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你温柔对我地说,“早点回去吧,明天早点来看我哦。”我答应你说:“好呢。”但是,我没有做到。
那个爱玩汤姆猫的你,那个会说想我想到快要发疯的你,那个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你,我真的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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