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谒昆嵛记

仲春，万物勃然，人应四季而阳气初动，此时最宜登涉踏青。登山涉水，近虽便利，游者无多，远虽淼茫，缕行不止，世人皆然也。故久居烟台，却只耳闻昆嵛之名，而无登谒之实。为还此愿，遂邀同窗一二，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际，共赴昆嵛。

晨光熹微，昆嵛已露峥嵘。昆嵛景区遍布五景，一曰岳姑殿，二曰无染寺，三曰泰礡顶，四曰烟霞洞，五曰九龙池，或曰神清观，亦为一景。余行自岳姑殿下车，一路拾级而上。岳姑殿，实为麻姑之所。麻姑者，道教女真，非满脸麻子之村姑也。相传麻姑乃东汉一麻氏官吏之女，生而能知，三日能言，期月能语，日诵千言，过目不忘。及其长也，亭亭玉立，端庄秀美，含眸凝睇，超凡脱俗。昆嵛之名，渊于麻姑。所谓昆嵛，古音姑余，乃麻姑修炼升仙之所。《仙经》载：“姑余山，麻姑于此修道上升，余址犹存，因名姑余。”故拜谒昆嵛，当自岳姑殿而始，然游客多贪于盛名美景，故登麻姑殿者无多也。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世人多以麻姑无名，诗文多以麻姑有名，“西来青鸟东飞去，愿寄一书谢麻姑。”此为李白之句；“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此为李商隐之句；“初疑天女下散花，复恐麻姑行掷米”，此为陆游之句。

余行穿月老祠，过财神殿，入三官殿，观麻姑殿，及至山顶，眼界大开，此地曰“神龟探海”。举目环视，昆嵛一脉尽收眼底，余心畅谈，不禁感慨：昆嵛山真乃风水宝地也！背山，面水，左右青龙白虎环抱，以成藏风聚气之风水格局，无怪乎重阳真人择此宝地，而创全真一教。

然昆嵛绝顶不在此处，在诸峰簇拥之巅，谓之泰礡顶是也。出麻姑殿，行数里而至泰礡顶下，乘电瓶车抬升至半山腰。谈笑之间，极目远眺，似有小溪流水，飞瀑湍急，伴着萧萧风声，宛如仙音袅袅，绕耳不绝。又见峰峦峻拔，高耸入云，身姿雄拔，郁郁苍苍。其山不似泰山，胜似泰山，输却三分伟岸，却胜七分钟灵。抱朴子曰：“山无大小，皆有神灵，山大则神大，山小则神小也。”山川之精华，草木之毓秀，昆嵛之神灵皆在此处。

山路蜿蜒，地势陡峭。余行秉怀恭敬之心，登山拾级而上。山腰险峻处，尚有滑道可供嬉戏。偶见挑水夫一二，汗流浃背，问之，答曰：每日三趟挑至山顶上。言毕而去。余行时缓时急，时走时坐，终于一鼓作气而登顶。登顶，同行皆茫然若失——不知何处为顶，何处为巅，似乎皆可为顶，皆是山巅。山巅必于至高处乎？不然，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山巅，傲视群峰，坐镇诸山之处也，或为中央，或为峰顶。譬如一军之中，前锋非帅，能运筹帷幄，排兵布阵之主，帅也。

自顶上巨岩俯瞰，昆嵛山脉宛若游龙，静则龙潜于渊，动则飞龙在天，龙头嗜水，龙尾接天，龙身偶有凸起，其余则潜于松涛阵阵，雾霭沉沉之中。余凝神屏息，似入太虚幻境，只见地动山摇，漫天赤虹之中，一灵蛇自泰礡顶虬曲而上，腾云驾雾，搅动沧海桑田。倏忽，有一五彩祥云飞至，云中掷出米粒点点，一一砸中灵神鳞片，此乃麻姑所为也。当此之时，重阳真人与全真七子以天罡北斗阵法制服灵蛇。灵蛇坠落，一声嘶吼。后经麻姑点化，化作巨龙，俯仰之间，竟成昆嵛山脉。阵阵风拂过脸颊，方觉前景乃余之臆想，而同行皆已远不可见也，遂奋起急追。

此地前行，有三峰层峦，上有气象站，防空洞，实乃一战略制高点。石路难行，余行啮齿而上，登至山顶，口渴难耐，有商店伫立，货藏皆挑夫一一运来，故垒算人力，数倍于平价也。同行有高洁雅士，迎风垂首而立，朗朗诵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余诧然，故讥之曰：“此情此景当诵此言乎？汝将自比于神人也？”其一笑置之。

下山稍易，不觉已至山下。又行数百米，乃烟霞洞也。洞口朱刻“烟霞洞”三个大字，入洞而观，内有重阳真人与全真七子雕塑，可谓惟妙惟肖，顾盼神飞，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此真乃洞天福地也，古来多少修道人梦寐之地。听闻，尝有修行人至，惊呼此洞神兮妙兮、窈兮冥兮、惚兮恍兮，倘若闭关辟谷，勤修内丹，三年可成也。余皆惊异，真是俗人不谙仙事，不知，不知也。又遭一纵目阔鼻道人，余皆好奇之徒，问之山中可有至宝，乃曰：“山中有万年肉灵芝，乃山川树木之灵气所化，俗人入山，终身不可见也。道人可携符咒一二，沐浴斋戒数日，或有幸遇之。”又问如何羽化登仙，则曰：“欲求神仙，至要者，无非葆精、行气、服大药便足。”又问山中有无鬼乎？答曰：“入山不择日，若逢凶日，则易遇老魅，老魅乃万物之老者，常假托人形，眩惑人目。当以镜悬于背后，则老魅不敢近人。若是老魅者，必无踵也，有踵乃山神也。当今之世游人多，老魅不敢出入。”同侪皆茫茫然也，不知真伪，或曰道人浮夸，或曰道人乃真神也。余以为，信则有，不信则无，敬鬼神而远之，即可。

出烟霞洞，乘车而归。昆嵛方圆百里，一日不能尽观，众览则不能细赏。游行，趁兴而来，尽兴而归也，若为穷尽耳目，反落下乘。故虽有恨，不能极于九龙池、无染寺、神清观，然亦已足矣。若有幸，再去他处。回校已迟暮，灯火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