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一则

如果你不适应一片土地，它会千方百计地逼你离开。比如生病，比如闹鬼。

今晚的浴室发出刺耳的呲呲声，时高时低。要是在学校寝室，大家早该吓死了。可我一点都不怕。我坐起来，听着这刺耳的起伏，以为是奶奶来找我了。

我想象奶奶在镜子里出现，一副或许很恐怖的样子，和网络微小说里一样，故意吓唬我不再挂念她。我却依旧不怕，因为这是她在同我说话呢。

然而没有奶奶来同我说话了。

我忽然想起小学的时候，和奶奶睡在一屋，毫无逻辑地扯些有的没的，奶奶每次都能跟上我跳跃的思维。我们讲到很晚，然后早上六点半一齐醒来，继续谈。后来读中学了，奶奶的记性不好了。我们每周去看她。有一次我和她道别后去穿鞋，爸爸跑来说，奶奶不记得你道过别了，再去说一次。我再去，奶奶满意了。第二次穿鞋时，爸爸笑着说奶奶刚想起来了。

我还记得很多她的事，包括最后她仿佛释然了，眼神忽然变得浑浊，心电图猛地跌入冰点。可我就是想不起来那排骨藕汤是什么味了。

人的生死和世代传递是流动的，这意味着我们必然会遗忘一些事。比如人生中那些美好的细节，比如你最无忧的童年，比如你不以为意的当下。

遗忘和忽视让你觉得人的生老病死是转瞬即逝的。这世界花花绿绿，让你无暇顾及这些事，让时间踮着脚尖溜走。再一低头，我的小腹叠起了白花花的脂肪，家家的牙齿又掉了两颗。这些变化让我恐慌，我度过的每一秒都比上一秒多一分忧虑。暑假时在家家爷爷家住着，很害怕爷爷半夜的咳嗽声。家家平日很急躁的，到晚上不知怎么就柔和了。她问热不热，要不要开空调。爷爷不说话，只是咳，带着粗喘，慢慢地躺回去。我怕得想哭。他们老了，像是一根皮筋，终其一生都被拉扯着，越拉越松；我捂着眼睛，等待着一定会来的断掉的一声，但我不想是现在，也不想是我不在的时候。

时间的流逝方式也不过几种，放到下一辈身上也不过是复制粘贴。爸爸33岁有了个女儿，如今他也五十多，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快吧。ctrl c+v, 我的人生也开始这么加速了？我那亲爱的还在开玩笑说自己显老，可他现在还有疯长的头发，宽厚的肩膀和没救的好睡眠。要是我一睁眼，他真的老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呀？

所以就只能这样了么。只能亲吻他的皱纹，拥他入怀，把每一晚都当成最后一次。

说到底，还是不愿在迷茫的时候蹉跎年华。不为自己，只为在时间的洪流中紧紧地拉住他们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