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牛桂三
文/方塘
挂了电话,我感觉整个人就是一座火焰山,从里到外呼呼地冒着火气。牛桂三啊牛桂三,你给我丢人丢到家了,居然派出所打电话来让我去领人。幸好我还比较镇定,要不单位立马就要炸开了,一个即将升成主管的我,居然有个违法的爹。尽管牛桂三不是我亲爹,但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
那年我爹咽气前嘱咐我娘,等他走了,让她找个伴,将来老了有个照应。我娘明白,我爹他想将孤儿寡母托咐给牛桂三。
叫牛桂三一声叔可以,让我改口叫他爹,心里这道坎是过不去的。那天我把吴二狗痛打一顿后,连牛桂三叔也不肯叫了。我跟吴二狗玩打弹珠,吴二狗输急了眼,冲着我嚷道:张小强,张小强,你爹是个放牛郎。放牛郎,放牛郎,没有地,没有房,找个寡妇当婆娘。吴二狗他娘领着脸上血迹未干的吴二狗,找到我娘理论的时候,我娘指着吴二狗她娘的鼻子说:你管好你儿子的破嘴,让我听见,看我抽不死他。看着我娘一副想吃人的架势,吴二狗她娘只得作罢。
我不知道我娘为啥这样护着牛桂三,是因为牛桂三身世可怜,还是那么多年牛桂三帮了我们家的大忙,而心存感念。牛桂三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懂事后给队里放牛,吃在牛棚,睡在牛棚。我祖父救过牛桂三的命。我祖父是赤脚医生,那次牛桂三病得很厉害,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祖父硬是从阎王爷那里把他拉回来。活过来的牛桂三,为了报恩,成了我家里的一头“牛”,苦活累活他都抢着干。我爹是个文弱书生,干不来田里的重活。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祖父被打成富农。造反派要祖父第二天去接受批斗,祖父当时生着病,当教师的父亲胆小,不敢违抗命令,是牛桂三把我祖父藏了起来,让祖父躲过一劫。
考大学时,我选了一个离家最远的学校,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经常见着牛桂三了。但牛桂三还是出现在了校园里,仅有的一次。那是一年的圣诞节前夕,我正为怎么和女朋友过这个洋节而犯愁,出去吃一顿饭,再加上礼物,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摸摸口袋里的钱,有点羞涩。就在这时,从没出过远门的牛桂三,给我娘催着,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灰头土脸地出现在我面前,真不知道一字不识的他是怎么找到学校的。虽然土得掉渣的牛桂三让我感觉很丢脸,但我还是很无耻地接过他手里的钱。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感到很内疚。叔,我带你去外面的小饭馆吃碗面条,暖和暖和身子。牛桂三摸着随身带着的帆布袋子,说,不用了,有你娘给我烙的饼。你总不回去,你娘不放心,让我来看一眼。好了,我这就回去了。
后来,我在离牛桂三很远的城市安了家。这个城市工业很发达,空气中经常弥漫着化工产品刺鼻的味道,污渍斑斑的民工们穿梭其中。
我气急败坏地赶到派出所,牛桂三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不敢抬眼看我。民警同志说,我们接到银行报警,他用假身份证开卡,我们怀疑他办卡用于电信诈骗,就把他带这来了。问了半天,他说他去一家化工厂打工,年龄超了,人家不要。老乡就出主意让他弄张假身份证,把年龄改小了。好不容易进来了,厂里要他去银行办张卡,说是工资往卡里打。我们见他被吓傻了,问他这里有没有亲人,他说他儿子在这里,这样我们就找到了你。这样吧,我们也通过他找到了办假证的犯罪分子线索,批评教育过了,你把他领回去吧。还有,这么大年龄就别让他出来打工了。我又气又窘,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里钻进去。
你到这来打工,我娘知道吗?每次给你们钱,你们总是说够用,不肯要。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你们到底玩的哪一出,存心让我难看是吗?
因为给吓了一下,再加上见我生了很大的气,牛桂三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上次你回家一趟,你娘见你愁眉不展,吃饭都唉声叹气的。我跟你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在城里不容易,孩子渐渐大了,用钱的地方太多了。结婚买房子,还欠了银行不少钱。我就是一个粗人,没啥本事,帮不了你什么忙,呆在家里也是干着急。后来听村里人说,你们这厂子多,工钱也高,我就跟他们来了,想多挣点钱,帮你减轻点负担,早点把欠银行的钱还了。你娘不知道我来这,我跟她说给人家的厂子看大门去了。
牛桂三打工的那厂子我知道,污染特别严重,在那工作,说白了就是拿命换钱。本地很少有人愿意去那干活,所以厂子里大多是外地民工。
听完牛桂三的话,我的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牛桂三啊,牛桂三,这么多年我一声叔都没叫过你,你却拿我当亲生儿子待,我他妈的还是人吗?叔,啊不,爹,你跟我回家吃口饭,然后我送你回去,你这岁数,不要出来打工了,跟我娘就好好在家待着。如果牛桂三前面是因为受到惊吓而语无伦次,此时的牛桂三可能因为我叫了他一声爹,说话更是嗑嗑巴巴,不......,不用,我自己回.....回去,现在我......我就去老乡那收拾行李,你赶紧上班去吧,工作不能耽误太久了。没等我再央求,牛桂三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渐渐消失的背影,我知道我爹牛桂三肯定不会离开这个城市 ,他将和他们一样,穿着污渍斑斑的工作服,穿梭在这个城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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