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生

第一秒，天地倒置，水在天上，而白云蓝天在水下，我看见水草向下生长，波动飘摇，我看见白沙青石悬挂在天穹水底却没有落下。我面前是一条波动的线，上面是水，下面是天。

第二秒，我能感受到微风的吹过，我的双鳍瞬时受凉，一股寒意袭来，我能看见水中的飞鸟，在水中盘旋，或许在找准时机想猛扑而下吃了我吧。

第三秒，太阳在水中晕成一大片，但还是圆的，太阳在水中温和了许多。我的身体开始燃烧，发热，我不能正常呼吸了，啊，有谁来救救我啊！

第四秒，天地好像是一下子变成白色的了，四围上下，皆白，只留我一个，孤独，寂寞，就算是玉帝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发疯吧，我受不了了！我好像脑子烧坏了，也或者是缺氧了吧。天地都是一片白色，就连水也是白色的，白色真令人可怕！忽然我看见一只动物向我走来，他个头不大，有点老，有点丑。

第五秒，我感觉我的嘴唇被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一下，湿湿的，很柔软，很轻和，那种感觉很美妙，像人所说的初恋中初吻的味道。然后我的世界渐渐白色褪去了，开始显露出他们本来的颜色。

第六秒，我清醒了很多，我看见蓝蓝的倒挂着的水草和只能看见脊背的鱼群，他们好像在天上游着，好不自在！我用力吸了一口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腰身一弯，再反向猛弹，我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我落入了水中。

第七秒，哦，世界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还是那水，那是那天，还是那青石，还是那水草。只不过都倒过来了，也就正常了。一只水中动物来我身旁左右慢悠悠的转悠，好像在问我什么似的。他有看着就很硬的壳，黑黑的四条腿，一个满是皱纹的头脸，天呐！它是一只乌龟，难道刚才是它？

你这个乌龟跟着我做什么？我可是这个池里最高贵的生物，金鱼！而我是金鱼中最漂亮的金鱼公主，你跟过来莫不是喜欢我吧？哼，本公主可看不上一个丑了吧唧的老乌龟！你我本来就是不同的种类，还跟着我做什么？难道我们之间有故事吗？那老家伙总是盯着我的眼睛看，看的我都不好意思起来。我游到哪儿，它跟到哪儿，好烦人啊！

我的一生好像有很多轮回，每一个轮回都好像是一次新生，相比人来说，我们能经历好多次人生，能开始很多段记忆。但是，每一段新的记忆的开始，必然伴随着旧的的记忆的湮灭，以旧换新，这，就是我们的代价。或许，天上有一位天神，抑或，水中有一位水神，在抽取并收藏着我们的记忆吧，他让我们短暂记忆，长时间放起，以为可以让我们免除很多痛苦和回忆，也不再有说起某事就懊悔不堪的烦恼，我们却少了回忆的乐趣，只是在平平凡凡的水中度过鱼生，我们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字，那便是水。

我不知道我的妈妈爸爸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丑陋的老乌龟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我只记得我生活在水里，天天便是游水，找食物，看岸上的游人。也不知道岸上的一个人为什么一直在看我，或许我长的漂亮，喜欢我吧，嘻嘻！

我唯一记得的一件事就是那次，我远远的看见水中沉下了一只弯弯的小钩子，上面是一条虫在左右摆动，好像还流着那虫子的血，血味冲击着我的味蕾与神经，我就要忍不住要冲上前去一口吞下它了。这时，那个丑乌龟还是跟着我的，它拦住我，死活不让我去，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干嘛要管我？我撞它，它任我撞，撞的我胸口疼。我慢了，我看见一种草鱼抢先我去咬下那虫子，等它吃完想游走时却走不了了。我看见它的下嘴巴被钩子钩穿，它疼的四处乱蹿，但还是挣脱不了，好像有一股无形的线在拉扯着它，动弹不得，它放弃挣扎了。突然，它飞上天了，降落到岸上的人的篓子里，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知道了它的好，我忽然心动了一下，想对它说：鱼生，请多指教。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一瞬后，我不记得它为我做了什么，我只记住钩子不能碰。

妈的，这老乌龟怎么还在我身边啊？

就这么几年后，我渐渐的，游不动了，我感觉水怎么那么涩啊！每游一下都很费力，我也不想吃食物了，没意思，也没胃口。我看见水黑了一些，天昏了一点，其他，没有什么两样。我又看见那只老乌龟，它还是那么丑，丑的我想吐，却吐不出来什么，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我看见成群的大鱼，我看见岸上的人群在叽叽喳喳着，那么吵，没见过这么美的鱼公主吗？

我控住不住我的身体了，我老是想翻过背来，我想躺一会儿，就像人累了就躺在床上一样，歇息一晚就好了。但是我刚翻过身子的时候，那老乌龟就咬着我的鳍把我拽正了，它怎么那么精力充沛？老是在我身边？你滚开好不好？本公主就想躺着睡一会儿！那老乌龟不听，还是墨迹在我身边，唉，我跟你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我好像看见天空了，一片白色，苍茫茫的，白云是白的，天也是白的，就连天下的水陆山川都变成了白的，天好像蒙着一层面纱，波动摇摆，让我头晕，偶尔还有绿藻，绿的让我恶心。

渐渐的，我躺着舒服了，旁边有个什么生物在咬我，我也不在乎了，我只要舒服自在。我仿佛升起来了，慢慢的，我好像离天越来越近了。

“噗”的轻微的一声，我揭开了天的面纱，哦，它是那么的白，白的洁白，一丝不染，我好像感觉到太阳的温度，我的肚子沐浴着太阳，那阳光的抚摸，太温柔了。水在我背后是那么冷，冷的彻骨，还有一个东西在拉我，想把我沉下去，休想！

水在我背下，我看不见水下，看不见鱼群，也看不见飘摇的水草了。

慢慢的，白茫茫的天地黑了，都黑了，我仿佛坠到了无底的深渊，一片漆黑，越坠越深，我渐渐没了知觉，也没了自己，我化成了一阵风，各处飞了。

                                                                    龟生

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年，太阳还是那么的暖，流水还是那么的柔，大抵每一天都是这样，每一年都是这样，我已经不知道我活了多少年了，我只知道曾经岸上看我的小男孩儿已经变成了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仍然每天拄着龙头拐杖不辞辛劳的来看我，是看我什么呢？我那么好看吗？但是自从遇见一条小金鱼儿，我知道我不好看了，呵呵。

那是一天吧，一个夏天吧，我照旧出去遨游于水中，就像鲲化而为鸟飞翔于九万里高空，乎乎然，悠悠然。时光总是慢的，慢的你能感受到流水的声响，你能看到水泡汩汩升起，升到水面，有的越来越大，大多啪的一声破裂。你能有很多时候来想一些东西，比如这些水泡，比如这些流水。就说这些水泡吧，从水中生物激荡而生，就如世人争执逐利的所谓的名利之路上，为了那些享受，他们彼此追攀，不仅身累，更是心累。等到他们追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就像水泡越来越大，等升到水面，“啪”的一声，尽破！那种幻灭感是最让人神伤的，何必去追逐什么呢？有些东西，看看就好，知道不属于自己的，就不会去追逐，也少了很多徒劳的感伤，人呐，就该像我一样，无欲无求，自然少了很多烦恼。

哦，说回来哈，那天我游到一处池中山石旁，看见一条小金鱼儿搁浅在石头上，她的浑身火红色，鳞片光鲜亮丽，两只鳍长的恰是好处，尾巴是粉白色的，像孔雀开屏了一般，那两颗眼睛炯炯有神，空灵而纯粹，她的不禁让我想起我年少时候的她，她也有那么漂亮的眼睛，那么骄傲的面容，那么动人的腰肢，我四处到处跟着她，陪着她，陪她吃喝，陪她玩乐，陪她旅行，我们在水中遨游，在陆地上踱步，在这块石头上看星星，赏月亮，我细细听着她的呼吸，感受着她的心跳。但是啊，该死的人啊，曾经一天，有个男孩见我趴在她背上，嫌我欺负她，就把她带走了，很粗鲁的把她和我拽开了！就这样，一别就是好几十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啊，在男孩手中还好吗？我每天晚上夜深水静时，我望着星星月亮，就想起她来，她的眼睛也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吧！我猜是不是她也在看星月，就在此时此刻！唉……

哦！说正事儿！说到哪儿了？

哦，小金鱼儿！她的嘴唇柔嫩如凝脂，红嫩红嫩的，像人类女人常涂抹的口红，那种看起来浓妆艳抹的，失去了自然颜色，我就不懂为啥人类会喜欢艳唇，我觉得自然是最好的，不失雕饰，就是最纯真的自己。一些人往往因为什么而被迫改变了自己，让自己去适应环境，最终失去了自己的棱角，也失去了自己的脾气，最终也就失去了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可悲呀，就像流水中的山石，本来是山上的神灵，锋芒毕露，有棱有角，稍不注意就被割出一条口子，不过，可以采取当石料啊，雕饰啊，都可以。等山崩地陷了，滚到水中，日削月割的被水磨蚀，就被磨去了棱角，成了圆蛋，随地一扔都能滚好远。圆滑的随地都能长袖善舞，活的很开，却也失去了曾经的自己。

哦，又跑远了，再说回来啊。我看到那条小鱼儿搁浅在石头上，头入水，而身子却放置在石头上，悬在水面上，看着她的身子，真是妙曼又漂亮，我要是一条鱼，我肯定会追求她。可是我是我一只龟。我看到她的嘴巴上下翕合着，在水中艰难的搜寻着氧气，她的嘴巴开合越来越小，眼看就要不行了！而且，天上盘桓着一只飞鸟，正准备俯冲而下呢！

我得过去帮她，我得给她氧气，我猛吸一口气，对着她的嘴唇吹过去，嗯！她的嘴唇很软，很柔，或许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事物吧！这一种感觉很奇妙，胜过世间所有的所有，我慢慢闭上了眼，停留在这短暂又永恒的时刻。

我看她活蹦乱跳的下了水，我就默默游到一边，看她怎么说。

但她好像不记得了。一副面对陌生人的样子，还赶我走，骂我丑！

我低下头，转身准备离开，可我又舍不得，我喜欢她的眼睛，那是她的眼睛，我得留下来。骂就骂吧，我不在乎。

我活了那么久，才遇见一个让我动心的鱼儿，虽然不是龟，没关系。我得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我对不起我的小龟龟，算是另一种深情的补偿吧。

那天我看到那钩子，知道那是人类的技俩，人类真会利用生物的欲望啊，一旦生物克制不住欲望，便是杀身之祸！我活的久了，看的多了，自然不去理会。但看到小金鱼儿要去吃时，我拼力阻拦，她撞我就撞吧，我还巴不得呢。后来她知道后果了，便不去上钩了，这就很好嘛。虽然把我忘了，怎么就偏偏忘了我呢？

传说鱼的记忆是七秒，没想到真的是。只有七秒的记忆，好也不好，好在不管前七秒内经历了什么，后一秒就都忘的干干净净了。无忧无虑，无畏无恼，第八秒又是元气满满的新的开始。有些人不是不想新的开始，是忘不掉曾经伤烂到肺腑的过去啊！以至于过去在他脑中霸占的时间太长了，都忘记了还有新的开始这一说。不好在于该记住的记不住，比如我，此刻正深深爱她并保护她的我。

为什么就偏偏忘了我？

为什么鱼的记忆就这么短？

为什么我的记忆那么长？

后来又过了三年吧，好像是，那对我来说，只是我的生命的五十分之一，而对于她来说，就是余生了，也是鱼生了。她老了，风烛残年了。她的火红色逐渐暗淡了，生气勃勃的尾巴软了很多，眼睛也迷离了不少。我知道她该走了，该走了……

为什么鱼生那么短，而龟生那么长？

如果世上有一种东西能把我的余年转成她的余年，我希望我把我所有的余生给她！

那天，她挨不住了，眼看就要翻白肚子了，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拼命的想阻止她，竭尽全力去扶正她，去把她拉在水下，但是，她就像一块泡沫板儿，完全没有了力气，尽随浮力摆布了，我拉不住了，我拉累了，当我筋疲力尽的时候，我放手了。

看着她的苗条的身子漂浮在水面上，我知道我无能为力。我看到她像一条船，随着水流，流向了远方。我不知道我是否流了泪，因为我在水里流的泪，那样，泪是看不见的，它成了整条河湖的水。

我还是喜欢你，像水流了八千里，不问所去。

直到一天，“扑通”一声，一只动物落了水，那是我年少时期的她，是那老了的男孩放生的，或许是男孩老了，良心发现了。她眼睛看起来还是那么有神，只是少了那种野性。

我，离开了，随波，逐流，漂到哪儿就是哪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