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忧黄发，不怜息子乱心卦。
备资置宅庭，首仿孟母行。
咫尺少思念，惟愿入鹿苑。
但问何人逢，寻常邻家翁。
——菩萨蛮
1
我的置业顾问生涯起于滨海——一个处于J省东北部的海港城市。曾几何时，靠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滨海港成为整个市经济的命脉。但从奥运之年开始，滨海市区各种围挡此起彼伏，吊机林立，铿锵之声迭起。靠海吃饭的滨海人重新审视起了脚下的土地。等到2012年我来到滨海时，迎面吹来的海风中依稀掺杂着土味。行走在长街小巷中，抬眼望去，崭新的住宅大楼轻易地映入眼帘。宽裕的积蓄、完善的配套、政策的倾斜，高层住宅成了滨海人茶余饭后探讨的话题。
基于这种氛围，刚入职的我就赶上了滨海市首届房产交易会。交易会特意选在五一前的周末举行，共收到全市二十三家楼盘报名参展，同时各类装修公司、家居公司、电器商等关联行业也跟风加入。每家企业铆足了劲头都想借助五一小长假和此次交易会的推动大赚一笔。如预期所想，展会当天各参展楼盘展区都涌入了大批到访客户（指未预约的上门客户）。沙盘前，人们手中拿着各种宣传单页，或倾听着销售们的解说，或三五成群的讨论着自己需求的户型和面积段。而我所在的状元府楼盘因为毗邻市重点中学——滨海中学，吸引了不少学生家长的青睐。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成交客户——老吴也是源自这次交易会。
上午十点半的市体育中心已经是人群涌动，未至初夏的时节，场馆内却是一片燥热，似乎是每家置业顾问们燃烧的斗志，又像是客户们不敢妄动的心。人群中，置业顾问们庖丁解牛般阐述自家楼盘特点，安利客户买房的意义。人群外，旁听的客户们不时地点头附和,不少客户直接从交易会去了售楼处现场。随着现场气氛的推动，加上各个楼盘在此次房交会上给的限时优惠，不少客户现场交钱，填单子。由于说辞没记牢，我只好向每一位到访客户暗示楼盘与滨海中学距离上的暧昧。这个区域优势，家中有在读初中生的客户都流露出了兴趣。临近中午，在送走自己接待的第五组客户，老吴出现在了我们楼盘展区。
2
老吴看起来有65了，鬓白发短，干瘦黝黑，背着双手，佝偻着站在沙盘前看我们的楼盘效果图，不时抬头注意下是否有人向他走来，对于这样的老年客户，我的第一直觉告诉我，他是来看热闹的。我见其他几位同事正在接待客户，出于礼貌，主动接待他了。
“您好，请问是打算购房吗？”
“嗯。”
“那请问之前有没有我们楼盘的工作人员和您联系过呢？”
老吴摆摆手，表示第一次来看我们楼盘。兴许是看多了房产人员接待流程，没等我登记他的信息，老吴抢先发话了。“先说说你们楼盘的情况吧。”
“我们这个楼盘是11年新建楼盘，小区毛坯交付，一共11栋，本次出售的是7至11栋，每栋都是9层，面积从86到135不等，满足各类家庭生活需求。整个楼盘位于天海大道与幸福大道交汇处，交通便利，其中天海大道属于市政新规划道路。同时楼盘毗邻全市最好的中学滨海中学...”我一边磕磕绊绊地说，老吴一边在展区里四处走动。
当说到楼盘毗邻滨海中学时，老吴停下了脚步，脸也转向了我。重复着我说的话：“毗邻滨海中学？”
“是的，确切的说是一街之隔。”
“我想去你们那儿看看，现在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吴。”
“好的，吴先生，您稍等，我开车带您过去，这是我的名片，您叫我小郑就行了。”没想到自己认为最不可能成交的一个人，竟然表现的如此积极。看来老吴对于楼盘旁边的滨海中学很在意。我决定把握好这次机会，争取当天拿下这个客户。我放下手中的材料立刻向经理提出了要去工地现场的要求，不等经理点头，我带上老吴直奔售楼处。
市体育中心和售楼处相距不过10分钟的车程。下车后，老吴不时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属于滨海中学的建筑物。我赶忙指着东南方向上从层叠楼宇间露出的绛边白面一角，告诉他那里就是滨海中学。老吴领会的点点头，随后跟着我进了售楼处。
在样板房中，我按照事先排练的说辞将房子的设计给老吴说了一遍，老吴全程没有提问，更多的是在点头，看起来像赞同，但我感觉更像是意思一下。一圈下来，最后来到样板间客厅，老吴站在客厅窗户旁向远处眺望，说自己要想想，似乎若有所思，我只好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数地砖个数。
“今天就先这样吧。”当我开始第三遍数地砖时，老吴终于说话了，但可惜不是我想听到的。我只好重新把老吴送到公交站，临走时老吴很热情的跟我说再见，我则暗自感慨又白忙活了一场。
3
虽然第一天整个团队都很累，但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有收获，5个人共签约了13个客户。交易会的第二天依然是在忙碌中进行，下午时分，络绎不绝的客户无法驱赶渐浓的倦意，午后的暖风让人昏昏欲睡，一上午的唇枪舌战更是让自己感到疲倦。老油条陈平商量着让我去捎带点儿冰凉地肥宅欢乐水，正好手头没有对接客户，我完全接受了他的提议，悄悄溜出展厅做起“代购生意”。
回来的路上，猛然发现老吴坐在展厅对面的休息区域中，出于昨日未成交的不死心，我不自觉地朝着老吴走去。老吴也看见了我，招呼我过去坐。待我坐下后，介绍说旁边的阿婆是他的老伴，他和老伴刚从售楼处那边过来，已经看了楼盘实景，俩人都挺满意的，决定就买我们楼盘的房子了。听到这里我内心不禁一阵狂喜，没想到老吴自己把销售环节完成了，倒省了我不少事，原本乏困的身心顿时精神起来。
“那我们现在过去吧。”我立马起身招呼老吴去展厅，想劝老吴现在就把购房合同办理了。
“不急不急，人老了，要缓缓。”老吴指了指展厅嫌人多，又是刚坐车赶过来想休息一下，我也不好意思再催，便和老吴闲聊起来。
“我看您对滨海中学很在意啊，家里有孩子在滨海上学？”
“这个房子是为了孙子买的，他即将上高中了，住的近了也方便照顾。”老吴打开了话匣子。讲述起他儿子失败的婚姻和孙子的优异成绩。离婚对于老吴的儿子来说已是事实，只差一个官宣了，老吴对此已经不想再参与进去，老两口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孙子。老吴的孙子今年是初三，即将参加中考，对于滨海中学是志在必得。老两口担心当前儿子破碎的婚姻会影响到孙子的高中学习，所以决定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搬过来，一来可以就近照顾下上学的孙子，二来小区附近的环境设施也适合他们老年人。
“我俩这辈子也不指望啥了，照顾下孙子，陪着他考上大学，我俩的任务就完成了。”两位老人相视一笑。
“您孙子已经被录取了？”我不禁被两位老人的想法一暖，但同时又觉得这样的安排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
“还没有，等到中考结束后就可以了，孩子他学习很好。”
“如果您孙子没考上滨海呢？那这套房子不就白买了？”我竟然为两位老人的决定担忧起来，感觉就这样急促的让他们交出积蓄是一种罪过。
“没问题，肯定可以的。”老吴表示出了对自己孙子的信任。看来这也是支持两位老人做出决定的依据。我不好多说什么，重新给老人们买了份饮料后，先行回到展厅。
4
在忙碌地招待间隙，我不时的望向休息区，想确认老吴是否还在那里。两位老人一直在那里独自交流着，与来往的人群中经营着一米见方的小天地。如同独居的老者，虽被人群远离，但他们却总心系着人群中的某个人。对于两位老人来说买下这套房子可能会花掉两人一辈子的积蓄，支撑这个决定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牵挂和心愿。如果老吴的孙子没有考上滨海中学，内心失落带来的打击对于老吴老两口来说会更大。我想两位老人对于房子的价值并不在意，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心愿，心愿若了，对于他们来说，钱就没有白花。
我决定在房款支付时间上帮帮老吴。中考是在6月中旬进行，毕竟考试结果才是录取与否的唯一标准，即便老吴对孙子的成绩很是放心，我还是以资金筹备为理由向经理申请了一个月的购房延期。希望尽可能帮助老吴满足心愿，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老吴对于我的安排很是感激，一定要送我一张购物卡，本来获取赠礼是很平常的事，但是想到老两口这次买房本身就是掏空一辈子的积蓄，恻隐之心发作的我回绝了。再三叮嘱付首付的事情后，老两口向我道谢离开。
5
再次见到吴老是在中考结束一周后，前台同事说有人找，到了前台看见两位老人正开心地聊着天，见我过来了，高兴的说道：“小郑啊，我们今天来交房款了。”
“成绩出来了？”我有些许差异。
“孩子对过答案了，估计自己考的不错，上滨中没问题。”老吴笑着说到，一旁的老伴也在点头示意，不过双手紧紧捂住身前的挎包。由于是前台，不方便谈话，我领两位老人去会客室详谈。对于估算成绩这种结果，还是存在有误差的可能，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吴老提提醒。
“估算成绩这种事还是有一定的不确定性，还是以正式成绩为准好些，您确定现在就办理购房合同吗？” 吧务送完水一离开，我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相信孙子，要不然我和老伴也不会来的”说完，两位老人相识一笑，继续说道。
“一开始我也有些担心，不过孩子对了几遍，对自己估算的成绩很坚定，毕竟看着他长大，孩子的话我还是相信的。”
“房款交完后，房子就不能再做退房处理了，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了。”我再一次提醒着两位老人。
“小郑啊，这个你放心，我们清楚自己的决定。”
“好的，那请二位稍等，我去准备合同。”见两位老人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再去提示。15分钟后，老吴一次性付完了房款，换来了一份合同书。
站在二楼窗边，注视着相互依偎的两位老人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缓步走向公交站。半截残烛，依然能照亮一方，燃起耀眼的光。
7月的一天，又一次被前台同事通知有人找，我走到前台发现是老吴。依然是满脸笑容，额头上还有渗出的汗珠。只不过和上次相比，手里多了一份东西，红色的鸡蛋在透明塑料带里格外显眼。看着笑呵呵的老吴，我知道老吴的一个心愿完成了。忽略自己，将后代的幸福视为自己的幸福，这，大概就是中国式的父母吧。
PS：《百平之间》是一个房产故事系列，讲述的是朋友经历的故事，当然出于每个主人公的隐私，所有文章人物地点都是化名。一个小小的售楼处，一块百平之地，每天都有买房人来上演自己的舞台剧。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售楼处承载了一个时期的印记。真实的故事永远胜于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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