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热气腾腾的中午,女孩坐在爸爸的老旧摩托车上,车吱嘎吱嘎作响,像是不堪重负的老者,喘着粗气。邻居家的孩子在前面小跑着带路,她不肯一起坐车 。
目的地是座三层的小楼,一个民办的学前班。一楼两个教室,整齐划一放着长条木制的书桌和椅子,最前面是黑板,粉笔,还有一个敞亮的院子。女孩在爸爸的身后悄悄观察着一切,感觉那么陌生,但每一样事物却都吸引着她,这里将是她开启学习的第一站。
回去的路上,爸爸问女孩让记住路,告诉她以后她要自己走这条路。女孩小心翼翼记着路上的每一颗树,每一株草,她热爱这些植物,热爱它们旺盛生长的样子,热爱它们郁郁葱葱的样子。她总觉得自己就是一颗树,要在阳光底下才能蓬勃,所以她晒得黝黑,留着寸头,像个男孩一样爱在阳光底下奔跑追逐。
第二天,女孩背着崭新的书包,蹦蹦跳跳往学校去,她清楚地记得路。离学校不远的一处小院外有一棵木棉,很大很高,她听说落下来的木棉花可以用来煮凉水,并对此深信不疑。
来到学校,她择了中间的位置,坐下。很快陆陆续续有学生进来,他们或像她一样小心翼翼,或轻车熟路坐了前面的位置,抑或由爸妈带领着。一时间教室坐满了人,女孩的旁边坐了个胖胖的男孩子,肉肉的脸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老师进来,后面跟了个女生。老师说她是以后的班长,管理班级,女生笑得自信大方,红红的脸颊像极了初开的桃花,高高扎起的马尾很是突出。后来女孩才了解到班长突出的还有成绩,舞蹈各种各样,更突出的是她的身份,老师的女儿,确切来说是学校开办者的女儿。
第一节班会课很快过去,胖子同桌像才发现女孩一样,眯着他若有若无的眼睛审视她,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黑。”女孩没有作答,他又补了一句:“我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着,他把脸上的笑成皱了一团腌咸菜。女孩不懂她说的话,但是知道这是嘲笑,她一掌往他身上去,然后他们就打得不可开交,老师强行把他们分开了,训斥几句,换了位置,女孩全程没有说话。
回家的路上,女孩看着那棵枝叶茂盛的木棉,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肤色。她没有和爸爸妈妈说这件事,爸爸常年外出打工,现在也在她以为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妈妈在家带着她的两个弟弟和妹妹,她知道妈妈没空。而且爸爸和她说过要一个人走这条路。
开学的第二天,女孩就很荣幸地从胖子那里得到了“黑人”的外号。然后全班男生几乎都这么叫她,一般是胖子叫一声,看着女孩愠怒的神色,然后全班哄笑,她似乎就这么火了。
班里的女生似乎都不和她玩,她们都喜欢围着班长,她们的笑声震耳欲聋。女孩只有一个朋友,在女孩看来是很好的朋友,也留着和她一样的寸头,但是她却白得发光。她们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一起回家。
学校的体育课全部同学都围坐在院子里,老师拿来呼啦圈,毽子,跳绳,大家欢快得跃跃欲试,女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五颜六色的圈子,她想玩呼啦圈。班长从老师手里接过器材,一堆马尾女生就迫不及待涌过去,拿走了呼啦圈。女孩在外围不知所措看着班长手上剩下唯一的那个圈,班长瞟了她一眼,顺势套在了自己身上,在一众叫好声中转了起来,扭着腰转着圈的女孩们又发出震耳欲聋般的笑声。
她们转呀转呀,似乎没想着停下来,女孩等呀等呀,眼神里的渴望呼之欲出。短寸头朋友看懂了她的渴望,向一个马尾女生说:“你都玩这么久了,能不能让她也玩玩。”马尾女生笑得更欢:“黑人也会玩吗?”班长似乎看到了这场欲起的纷争,把自己的圈给了女孩。一众马尾纷纷放下圈子,直说无趣,笑声也就这样绝于耳边。看着一地乱放的圈子和空荡的院子,女孩觉得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女孩和短寸头越发亲密,她们开始一起回家,女孩看着木棉已经开花,院子里的女主人也常常捡两三朵回去,那火红的花朵是多么美好,女孩不忍心独享这份美丽。她觉得朋友可以与她一起分享,她停在木棉花树下,捡了一朵火红的花儿,递向朋友,她期待朋友的笑靥如这花一般。可朋友却皱起眉头,说:“脏。”女孩愣在原地,满树的火红模糊成一片晚霞,她又一次怀疑自己眼中的美好。
学前班的日子玩总比学习多,老师教舞蹈,在上课前和大课间都可以随着院子里音箱的音乐舞蹈。老师不在,带舞的可以是学生,只要认为自己跳得好,都可以到高一阶的宽台阶对着同学们跳,有时候宽台阶上站着满满一排。女孩也想上去,她觉得自己跳得不差,但是她上去,很快就会被挤到第二排。看着前面那些律动的马尾,她第一次心生羡慕。
女孩学前班的日子越过越平淡,习惯了“黑人”的外号,不再为此而生气,胖子和男生也觉得无趣;不再和马尾们争抢些什么,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资格;也不愿和短寸头朋友讲多一些花花草草,她害怕失去唯一的朋友。
转眼小女孩已经小学三年级,她蓄起黑黑的长发,也绑着高高的马尾,上下学都小心翼翼撑着伞。
小学校园里也有木棉呀,一朵朵凋落的木棉花,在小学生的嘻戏追逐下,踩进了沙子里,碾压再碾压,像极了女孩以前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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