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面条里有沙子,硌得牙疼!”老张跑到小卖部,咋咋呼呼地叫唤。
“不可能!”我说,“这是和尚头的,品牌的,绝对不可能!一包面不要钱都行,你不能砸我摊子。”
“就是从你这买的,咱这是老实人,从来就不会胡说。”他急了。
“你确定是面条里面有沙子?要么这样吧,你再买一包试试,要是还有沙子,钱都给你退了。”
他不肯买了,晚上下班走了几里地,到镇上的超市去买了一包。
老张是工地上的抹灰工,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免贵姓啥,叫什么名字。建筑队的民工大多不是老张就是老李,所以在工地上看到不太熟悉的人一般喊声“老张!”准错不了,即使偶尔错了,也没有人会纠正。他们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被人呼来喝去,至于喊的是老张还是老李,则并不重要。他们普通得像一粒沙子,渺小得如同一朵尘埃,似乎最细微的风雨,也有可能让他们烟消云散。
老张舍不得在大灶上吃,自己买了个小锅,下班回来就煮点面条,炒个西红柿鸡蛋往面上一浇,吸吸溜溜吃得很香。
第二天我看见老张,就问他:“怎样,镇上的面条里面有沙子吗?”
“唉,奇怪了,镇上超市买的面条里也有沙子。”
“我这面条就是从镇上进的货,你非要跑去镇上买,现在证实了是一样的吧。”
我说这面条我们每天也在吃,面条都是批量生产的,而且是有品牌的,生产过程中经过了严格的检验,根本没有沙子这一说。
“那沙子从哪里来的?”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匆匆上班去了。
有一天我有事去工地,恰好在楼里面看见了老张。
他正在抹灰,高筒雨靴踩踏着沉重的脚步,浇墙的水混合着汗水已经将迷彩服上衣差不多湿透,好比用馊了的面汤刚刚浆洗过一般,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有些地方已经被肌肤煨干,显现出斑斑驳驳的各种地图;浑身的衣服都被水泥沙子糊满,像镀了一层银灰色的质感涂料。他头上冒着热气,像被老师处罚的学生一样,一会站起一会蹲下,一副抹子和刮杠挥舞得如同智深法师手中如风的禅杖。正午的阳光斜倚在他身边,在另一侧投下了一副仗剑天涯的侧影。
看见我来了,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拍了拍衣服,立刻抖落了厚厚的一层沙子,沙子很多,多得几乎能听见落地的声音,空气中随即升腾起一团尘雾,慢慢地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掏出一根烂杆烟,咧嘴笑了,嘴上和牙上满是沙子。
我把烟叼在嘴上,点着了,烟上的沙子不知怎么忽然硌破了嘴唇,在烟把上染上了一滴鲜艳的红色。
那烂杆烟,真香。
面条里的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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