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倒在地上的宁雅,已经毫无知觉,上下牙齿死死的咬着。友人反复的掐着宁雅的人中,宁雅未曾有任何的肢体反应。友人加大力道,人中处被掐出了血。事后回家两个星期人中处才掉痂,可想而知友人当时掐的有多用力,他是在救宁雅的命。没错,是高原反应。
重度的高原反应致使宁雅发生晕厥,宁雅像团棉花瘫软在地,身后的爱人大声叫喊友人的名字,他早已惊慌失措。爱人一遍遍呼喊着宁雅的名字,友人的妻子已泣不成声。
耳边那句“过呀,过呀,快过呀”,是宁雅站在三辊闸检票机前,检票员对宁雅说的话。当时的宁雅浑身酸软无力,双手触摸到三辊闸连推的力气都已丧失,宁雅最后的意识只停留在倒地的那一瞬间。
工作人员围了过来,早已是司空见惯了的,表现的从容冷静。他们把宁雅的身体平放在地上,散开围观的众人。不多会儿宁雅开始有了意识,双目慢慢的一点点的张开,泪水如洪水般倾斜直下,此刻眼泪还不受自己控制。可能是感受到了疼痛,条件反射流出眼泪。
宁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浑身依旧酸软无力,一动不动。爱人扶着宁雅,将宁雅的身子慢慢直起靠在他身上,两人席地而坐。
“有没有带氧气罐?”工作人员问道。
身后的弟弟颤抖着双手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氧气,众人都被宁雅吓坏了。
工作人员动作娴熟又麻利的给宁雅吸了氧。
宁雅的意识渐渐清醒,自备的两瓶氧气根本不够用,工作人员又拿了两瓶过来。
宁雅靠在爱人的肩头,在景区外坐了许久。友人们都没有登上玉龙雪山,都留下来陪在宁雅身边。
返程路上司机把自己备用的一瓶氧气也给了宁雅。谢谢那些善良的人们。
不知吸了多少氧,才清楚的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宁雅满心的愧疚,极力劝说大家,说自己已经没事了,要大家去登山,众人都不愿意,他们安慰宁雅道“身体重要,我们可以再来。”
车上,宁雅依偎在爱人怀里。
大脑清醒了,可是身体依旧似那团棉花。司机说不能让宁雅睡着,众人不停的低声唤着宁雅的名字,同宁雅说话,宁雅只是无力的点头。
爱人紧紧握着宁雅的双手,宁雅知道他害怕,宁雅的双手冰冷到无一丝温度。爱人的双手是那样的宽厚、坚实而又温暖,宁雅也想仅仅抓牢……
司机说检票处的海拔只有3300米,登上山顶海拔就是4680米。事后爱人总这样说,当初在检票处发生晕厥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那天我们执意上了山,在索道上或是站在山顶发生晕厥后果都不堪设想。
回到民宿,宁雅躺在床上,身体仍然虚弱无力。爱人给宁雅喂了红糖水,喝了藏民传统的专治高原反应的保健药品,民宿里这些都常备着。宁雅沉沉的睡了过去。就这样,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后发现爱人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守着。眼泪再次滑过宁雅的脸庞,脑子里林林总总的思绪顷刻间爆发。
“咬着管子是不想活了吗?”
说话的是医生吧,宁雅似乎靠着一个人的肩膀,双眼依然紧闭着,意识渐渐苏醒,嘴巴下意识的微微张了张。
翌日清晨,终于睁开了双眼。母亲坐在床边问道“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语气轻如羽毛,好像此刻的宁雅如婴儿般宝贝。 盯着母亲红肿的双眼,宁雅努力的回想着一些事情,发生在昨晚的医院的事情。
“我爸呢?”宁雅问道。
“半夜里,你迷迷糊糊的说是想吃月饼,你爸回家跑了一趟,晚上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外面椅子上躺着呢。”
母亲对宁雅说着,眼眶又泛了红,宁雅知道母亲此刻正极力克制着。宁雅轻轻扭过头,泪水夺眶而出。
房间里两张床位,昨晚一定是宁雅和母亲一人一张。围栏上面的油漆坑坑巴巴,有一块没一块的,像一张饱经风霜的妇人的脸,上面有一处没一处的雀斑、黄褐斑还是老年斑。
两张床之间被一个小方柜子隔开,上面堆满了杂物与食物。宁雅极力搜寻着月饼的身影,哪里是想吃,明明只是想看一眼,似乎想确认些什么,肯定些什么。
此外房间里再无他物。所有的陈列都是那样陈旧,包括床单被褥。宁雅揪了揪被子,暖意袭来,似乎父亲张开双臂拥抱着她,满满的疼爱与宠溺。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可以尽情的胡思乱想的。因为病床赋予了你独特的权利,除了躺着你还能做些什么。
淡蓝色的窗帘被母亲拉开,晨曦的一缕光有力的穿透玻璃。宁雅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那一缕光随即穿过宁雅的手指。向窗外望去,景物凋零,却又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生命力。
宁雅是在这一刻重生的,是的,宁雅确信。
医院距离宁雅的家路程不算远,大概1000米左右,途经一个400米大小的体育场。上学时宁雅最怕经过这个体育场。
体育场的东墙紧邻医院的太平间,还有那时候待下葬的棺材搁置地也在这儿。有时能同时摆放三、四口棺材。读初中时候,早、晚自习总是披星戴月,虽有几盏路灯,但在体育场内就像萤火虫的光一样,星星点点,似有似无。
体育场内,三三两两、前前后后总还有其它的学生,但宁雅就是害怕。班里有一个男同学与宁雅同路,回他家的路正好经过宁雅家门前,理论上说他可以把宁雅送回家。宁雅乐不可支,每天晚上夜自习后宁雅都会在班门口等着那个男同学,一起走过那个体育场,一起走回家。
每每走到校门口,总有调皮的男生拿着手电筒抵着下巴,脸部扭曲的做着各种“鬼样子”吓唬女同学。冷不丁的拍一下你的肩膀,当你转身扭头的瞬间,一副发着光的“鬼脸”就在你的眼前。
“啊”
“呜呜…”
“你找死啊”
……
惊叫声、呜咽声、骂喊声声声不绝,男生果然是喜欢讨骂型。被骂之后似乎乐不可支,然后迅速的消失在你面前,宁雅猜他们是不想讨打。
那个夜晚,对于父亲来说似乎无比的黑暗。宁雅迷迷糊糊中说着想吃月饼,父亲径直走出了医院。
夜黑风高,月与星暗沉无光。父亲的双脚似乎陷进了一摊泥泞,用力拽着再沉甸甸的落下。眼角的泪水像流星一样滑过,父亲用手揩去 。只是那晚的泪水像开闸的洪水般凶猛,竟是顷刻间爆发,父亲慌乱了,饶是怎么揩都揩不去,泪水只多不少。
泪水彻底勾起了父亲的哀伤,这个中年男人放下一贯的坚韧与刚强,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穿过体育场父亲回到了我们的家。那是三间平房,房前没有遮挡,采光很好。院子里有一口压水井,舀一瓢水倒进去,快速的提压手把,水流越来越多。小时候觉得它特别神奇,好像是用一瓢水换取了用之不竭的水一样。其实压水井就是一个活塞和单向活门配合工作的过程。
压水井在一方水泥台上面嵌着,出水口下面又是一个四方形的凹进去的水泥池子,接水的水桶就搁在那里。夏天这个小池子里搁的最多的是西瓜。刚刚按压上来的井水清澈透凉,用来冰镇西瓜最好不过。
“西瓜,卖西瓜喽,又大又圆的西瓜,又香又甜的西瓜喽…” 瓜农的叫卖声附在耳边。
南房的地上一麻袋子西瓜,宁雅随手拿了一个,冰镇在小池子里,等着父亲午饭回来吃。
医院病房里,两个月饼安静的在桌子上躺着。宁雅喜欢吃月饼,但仅限于家乡的月饼。而且是要不包馅儿的,那才是月饼本该有的味道。
每一年中秋将至,母亲都会等父亲回来才去打月饼。面粉、油、糖都需要自己带,加工坊只收取手工费所以不提供任何食材。打出来的月饼足有200个,一部分送给亲戚朋友,一部分留着自己吃。这是我们的中秋乡俗。
事实上中秋节我们吃不了多少月饼,因为月饼泛滥。母亲会把剩余的月饼储存在一口瓷缸里,密封好,待冬天拿出来慢慢吃。所谓的物以稀为贵,美食更是如此。腊月里吃着月饼是那么的醇香。有的人家会把冰果同月饼一起密封,月饼的味道混杂着果子的味道吃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
打月饼的队伍声势浩大,似乎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出动了。是啊,中秋节怎么能少了月饼。我们还要拿着月饼供奉嫦娥、供奉月亮、供奉月兔。
大而圆的月亮高高挂在当空,抬头仰望,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一个独特而又精致的盘子里摆放着各样的水果,圆圆的月饼在最上面一层。盘子搁置在压水井的水泥台上。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是又有谁忍心放下十五的月亮而不去欣赏呢。
此刻,月无与伦比的圆,无与伦比的亮,无与伦比的大,无与伦比的美。没有看到嫦娥仙子,倒是玉兔竟也婀娜多姿,我们总是肯定的以为它是只母玉兔。
月,近在眼前触手可得。
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块月饼,掰了一角咬下去。泪痕无声滑过,眼前父亲的脸庞充斥着宁雅的心,那张已有了些褶皱的脸庞,那双总会因为心疼蹙起的眉头,宁雅想要伸出手抚平父亲的眉头。
医生的态度像医疗器具一样冰冷,与家人的关爱与温暖形成鲜明的对比。宁雅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回家。那个只属于我们四个人的家。
三间平房是自己打地基找工人一砖一瓦的盖起来的。如同孟母一样,为了宁雅和弟弟能在县城读书,我们从农村举家搬迁。
那时候的工作就是下乡,因此,父亲在家的次数很少。
由于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父亲对宁雅和弟弟格外娇惯,母亲常常是扮演严厉的角色。父亲则对我们的需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当然是建立在能力范围之内,当然父亲也是有底线的人,只是我们都很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碰。
摩托车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变为突突的声音,宁雅知道是父亲的车子,听声音已经到门口了。宁雅踩着拖鞋就往院子里跑,铁皮大门被打开。
“爸,你回来啦!” 随即宁雅侧身而立。
父亲一边应允一边推着摩托车放在过道里。
门外有一水泥斜坡,就是为了方便推车子。宁雅看了一眼两位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恭,重重的关上门,挂链子上锁。
院子里的压水井安静的立着,手把沉沉的落下,小池子里也没有西瓜,夜是那样的孤独寂静。
那一次是宁雅生病最重的一次,那一年宁雅14岁,那一年宁雅在一夜间成长。
宁雅第一次看到父亲是那样的无助与哀伤,只一夜间就被轻而易举的击倒,瞬间苍老。宁雅暗自对自己说道“她不会再让父母伤心......"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父亲的面容却越发的清晰。
身旁的爱人抚慰着宁雅,以为宁雅的高反还没有完全的散去,以为宁雅还在害怕。殊不知,宁雅的思绪早已在千里之外,早已回到家中。
宁雅上班的第一个星期,因为驾驭不了电动车就扭伤了脚,一只脚被青色包围,前面就提到过宁雅的笨,这下读者朋友们更加能确信宁雅的笨,宁雅是真的很笨很笨。
眼前闪现出父亲看见宁雅那只青色的脚时的面容,眉头拧成川字形,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眼里似有着什么东西,晶莹剔透,但始终不曾坠落,嗓子里只是一句低到尘埃里的唉声叹气。整张面容写满了疼字,宁雅的心也不由得的疼了起来。
宁雅每一次的生病,每一次的小磕小碰,每一次小小的委屈,都能让父亲面容上的“疼”字显露无疑。
......
宁雅的思绪从千里之外的家又回到了云南,回到这间民宿。
宁雅胆小,却不惧怕死亡。宁雅只是害怕死亡给爱的人带来的伤害,有时候我们活着更多的是为了爱的人。
原来有些时候生命真的是这样脆弱,原来意外来的时候我们是那么无力。宁雅想了很多,如果,如果那天自己再没醒过来,年迈的父母会痛不欲生......
自己也不记得泪流了多久,好像这一次要把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尽、流干。
回程路上,宁雅一再的叮嘱爱人和弟弟,“这件事万不能同父母说起,即使我现在已安然无恙,但会刻在他们的心上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想到,就会心痛,就会心有余悸。”
眼前浮现出了父母看你时心疼的眼眸,你会觉得原来瘦也是一种罪过。宁雅想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想要去爱她所爱的人。原来想要去爱 ,先要爱的是自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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