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言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王都，请相信我，此生我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我如此深爱的地方了。一如我再也不会这样年轻的笑和爱过。                              ——致胡小雅

大雁飞过王都的时候，秋风乍起。王都的天蔚蓝高远，云朵似厚实的白棉絮，洁净，重叠。马路上匆匆而过的小狗各色各样，颜色不限，品种不限，似乎向我悄悄透露着这个城市的开放和无节操。这是在我来到王都的第388天后回忆起第一天到达这里的情形。

王都名字的由来可以追溯到公元700年前的唐朝武则天时代，武则天建周代唐，一朝天子一朝臣，自有投机取巧之辈为获得领导赏识拼命钻营。当时王都的一把手以武则天曾在王都暂住为名头，将都城改名王都，此后名称几番更迭，历经波折，最终又改回王都，由此沿用至今。

王朝是个小城市，常驻人口规模150万，外来人口少，大半为土生土长的千年大族，曾经修有祠堂宗庙，另有一小嘬却是民国抗日战争时期周边流离失所，逃难而来的人。三代下来，鱼龙混杂，互相嫁娶。这一情况，让王都的土著居民大大不满，老一辈甚至大声疾呼，要求政府禁止外来人和本地土著通婚，以保护王都人自古以来的纯正血脉。说的好像外面的那些人都是区区蛮夷，只有王都的人才是大中原贵族。他们深以自己的千年文化底蕴而骄傲，任何外来人到他们面前都被认为是土包子，粗鄙，庸俗。这曾经一度让我产生了“我来的是帝都”的错觉。

但其他城市可不这么看，提到王都，他们只是茫然地“哦”了一下，然后问，“是不是经济每年全省垫底的那个小城市？”每到这时候，王都人都以不屑不堪的眼神鄙视着这些“孤陋寡闻”者，好像他们只认经济、不提文化的观念是多么的无知愚蠢。

每当政府试图招商引资一个大项目以振兴王都的经济时，王都的一帮退休大爷就丢下他们手头上的麻将、象棋、京剧等等爱好，聚集到一起，商议如何同政府抗争，抵制破坏环境资源的工厂迁移过来。他们一点也不理会政府的苦口婆心，产业转移等等政策，一概以“非暴力不合作” 的态度予以抗拒，直到最后政府妥协为止。曾经有一届市委书记刚刚调任这个差点被人遗忘的角落，看到王都逼仄古旧的巷口和石拱桥，觉得有必要进行经济开发，改善民生。底下人劝他不要搞，搞了也白搞。他偏不信这个邪，强制推行了各项古巷改造工程，房屋拆迁工程，大型工厂引进工程。可以想见，他捅了好大一个马蜂窝，简直天怒人怨。王都的大爷就排排静坐在市政府门口不吃不喝，特警来了也不还手任凭拖走。改天放回了就继续来静坐，反正不吵不闹，前仆后继。最后事情闹得外媒都过来采访了，省里领导大怒，责令其务必尽快平息此事，否则追究查办。事情最终以市委书记妥协为结果，停止一切工程进展。此次事件被王都人称为反对滥权，争取民主的一次标志性胜利。但官场上人从此绕道王都，任何调任王都的任命都被认为是流放。王都又获得一个新的绰号——“鬼见愁”。

胡小雅就生在这样一个城市。

胡小雅是我室友的同事，她并不是一个美人，第一眼看上去文质彬彬，像所有的王都姑娘一样有涵养，有气度，灵秀隽雅。等我第十次见她的时候，我就完全推翻了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跟我熟了之后，就不再拿我当外人，时常拿我做寒碜的对像，比如说“长的像李东东那样矮”，“和李东东差不多的长相，把人家相亲姑娘吓一跳”等等，信口拈来。

我喜欢甘雯雯，但她却和甘雯雯关系不好。甘雯雯性格灵动活泼，有点爱撒娇，可胡小雅嫌她总是装小博可爱，她说“又不是京巴狗，装萌什么的真叫人起鸡皮疙瘩”。我怎么看都觉得可爱的地方，到她那里都是丑。有次逼急了，我就问她，你们到底有什么仇。她最后终于支支吾吾给出了一个答案：她们曾经为寝室要不要关灯吵过一架，甘雯雯最后得偿所愿后还狠狠地给她一个阴狠的白眼。她一直都记恨着这个白眼，为至今没有报复回去而耿耿于怀。

我终于没敢当着她面说她心胸不要这么狭窄。

胡小雅已经七天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了。自从我把她打了一顿后，她就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在我有生之年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胡小雅这样心眼小，嫉妒心强，复仇心热烈的女人。真的，她现在恨我恨得要死。

前天周六，我、褚贵文、胡小雅等一行六人又聚在大本营厮混。胡小雅还是不理我，一句话不跟我说，这个大家都看的出来。我有心想哄哄她，买了许多零食，扔在她面前，好叫她看在吃的上面，不要再计较了。她斜眼瞪了我一下，把所有零食一呼啦又全部扔还给我，然后跑到褚贵文身边叽叽咕咕讲起话来。我靠在窗边，假装无所谓，耳朵却支楞起来，隐约听到她在抱怨她有多委屈，我有多可恶，你们一定要站在我这一边等等。我用力握紧拳头，忍了半天，心想：有必要嘛胡小雅，不就是轻轻拍了你一巴掌吗。而且当时的情况，以你向来蛮横强势的习性，我只是习惯性推断甘雯雯被你欺负了而已。我承认我心里对甘雯雯有好感，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总是会冲动点，出于保护她，爱护她的初衷，一不小心误会了你，拍了你一巴掌，是我的错。但是你总得给我一个台阶下，让我道歉啊。这样不理不睬的，以后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那边褚贵文轻轻地抚摸着胡小雅的头，似乎在安慰她。见我看他，便冲我点个头。过了会，他将胡小雅安慰走了，慢慢走到我旁边。

“最近一直没有和她道过歉？”他问。

“没有。”

“为什么不道歉呢，毕竟你理亏，一直这样的话多伤感情，大家在一起玩的也不愉快。”

“储哥，真不是我不想道歉。今天你看到没，我都主动朝她示好了，你看她，正眼都不瞧我，我怎么下得了台，道歉的话想说也说不出口。”

“好吧”，褚贵文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突然间阴云压顶，似乎有一场大雨将至。“小雅的脾气是古怪点，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你打了她，就要好好和她道歉，我们看着你们这样也很累。”

“知道了，找机会我会和她说的，褚哥你也帮我说说好话呗，我真没见过她这样小心眼的，都气到今天了。”

他笑了笑，看着角落里兀自生气的胡小雅，眼神深邃，淡淡地答了声“嗯”。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再回头看了眼他的眼神，心里突然感觉很压抑，像是被整片天空的乌云所笼罩。那团团的乌云来的特别不吉祥，特别讨人厌，像是玄幻小说里渡劫的天象。可是，我不是白蛇娘娘，褚贵文也不是法海，胡小雅更不是许仙。

褚贵文什么都好，气质彬彬，温文尔雅，是典型的王都本土人，祖上历代都是读书人，诗书之家，家学渊源深厚，在我们这群人中像大哥一样。他对谁都客气有礼，我至今没有见他发过脾气。在单位里，他也充当我师父一样的角色，有什么问题我都会请教他，他也耐心指导，我心里一直很敬重他。他对谁都一样，只有我知道，他对胡小雅不一样。

有一次，和褚贵文无意中聊起各位女生，我就对胡小雅直摇头，说谁娶了她谁倒霉。褚贵文温文一笑，不以为然，“也许你们都还小，交往不深，彼此了解也不够。胡小雅，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一只鲜红的火烈鸟，外表热烈炫目，其实本质里绵软温柔。我很少见到像她这样纯粹的女生。”我惊讶于他对胡小雅这样高的评价，也许是这句话触动了我，我渐渐能发现胡小雅的好处来。

想想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愉快日子，我最终决定要去道个歉。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胡小雅对我的歉意无动于衷，并没有感动的热泪盈眶，扑上来对我说“我也知道我有不对的地方”，反而冷静地反问我。

“哦，因为一直都是你欺负别人，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去死！混蛋！！以后都不要和我讲话了！！！”显然我的解释让胡小雅火冒三丈，我看她气的胸脯直扑腾，双眼冒寒光。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都说对不起了，我错了，你就不能放过我这点小过错，然后继续友好的相处吗？”我被胡小雅这种固执搞的头痛不已，心里也恼火起来。

“你这是道歉的样子吗，”她冷笑一声，“你这是知道错的样子吗？我知道，在你眼里甘雯雯做什么都是好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是你的朋友，同时也是一个女人。你在甘雯雯的面前打我了一巴掌，第一，说明你没有把我当朋友一样信任；第二，你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女人一样爱护。在你眼里，我作为朋友和女人的身份竟然都是失败的，你能明白我的心痛吗？李东东，我对你很失望。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我很难过，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她没有看我一眼，转身走开了。

看着她渐走渐远，我心里有种钝钝的痛，像是一把锯子在心头慢慢的割。我很想叫住胡小雅，对她说，“不要走，我知道错了”。可是我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追上去挽留她，挽留这段友谊。也许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也许是以为只是她一时的意气话当不得真，也许觉得应该给彼此一个时间调节一下，也许我根本不在意这个人……

我以为以后的时间还长，还有无数机会慢慢哄她原谅我，我以为这只是一部电影的暂停键，高潮还在后面。其实我错了，这部电影没有后续，它被拦腰砍断了，因为女主角罢演。

再次见到胡小雅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个新身份——褚贵文的女友。我知道的时候，拼命地朝她笑起来。我高声大笑，好像替她很开心，我连连对他们说，“恭喜恭喜，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喜酒”，好像这是我盼望很久的场景。胡小雅温柔地朝我说“谢谢”，像她第一次见面那样斯文有礼，同时也冷淡疏离。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们曾经一起爬过无数的高山，穿过无数的树林和田野，一起喂过各种各样的流浪狗，爱过同一个作家，一起追过同一步美剧，为同一个笑话齿冷。最后，各奔东西。像是一场神仙下凡历劫的游戏，好像这些经历只是漫长人生中的小插曲。

我的心痛是朵曾经谢过的花，残红一地也只落个可惜不好看。我爱你，胡小雅，有生之年，曾经的友谊之花中又生出了一朵爱情之花。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