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经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没有自主的生命,没有意识的生命,甚至不能感受到生命的生命,也可以叫做生命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雕刻的木塑,也应该是生命吧。再小的木料,只要到了三成的手上,最终都会变成当代炙手的艺术品:就像有生命一样。木塑嘛,终究也是一块木头,早晚会和人一起被风化成灰,三成苦笑,手里继续烧着没烧完的木料,木料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谁也无法看到完美的木塑背后的众多被烧掉的“失败品”。捧着一捧散着火光的灰,轻轻拍在樱花树下的土地上,火光渐渐沉入土中。也许即使是有瑕疵的作品也有生命。毕竟有了生命的滋养,今年的樱花大概也会更加粉嫩的吧,三成捡起散落一地的樱花,又放在鼻下闻了闻,早春的凛冽昭然若揭。
千岛很小,即使三成的作品已经名声在外,也很少有人会来此寻访。也许现在的人都喜欢追求永恒吧,三成想,永恒的钻石来象征爱情,永恒的水泥建筑和终身服务,十几年就一定会坏掉的木塑,不如石塑那样隽永。人们对事物的期望甚至放在自己身上都并不正确,他们太过于期望生,畏惧死,但是死也是美。三成放下手里的玉婉刀,吹开木塑上的木尘。木塑上的龙纹已经栩栩如生。玉婉刀并不是什么秘密,圆刀、平刀、斜刀、中钢刀和玉婉刀本是传统木塑的五刀,玉婉刀小巧灵活,专门雕刻圆刀和平刀雕刻不到的细微之处。只是对于大多数木匠而言,过重注意细节就无法盈利,从而放弃了对细节的刻画,试图用数量的优势来弥补本身的不足吧。
其实并不可以,三成打开了一罐啤酒,啤酒罐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灰,轻轻喝了一口,如果像我一样把每一个木塑都当作生命对待的话,粗制滥造也是对生命的亵渎。一大口啤酒入喉,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而不赋予神性,本就是无意义的。既然被委以塑造事物的责任,就要以最完美的角度去看待,而生命的创造本身就是无数个精致设计的组合吧,如果有一丝疏忽的想法,生命的尊严和意义,都会变味。
(二)
酒精慢慢的流过身体的角落,烧灼感自下而上,三成又想起了往事。
一个女生。三成重复想着这四个字。但是却没有办法展开了。
三成是家里的幼子,父母务农。那年发洪灾,父母养不起他,便把他送到了千岛镇上的木匠铺去学习手艺。木匠在那时还算很受欢迎,哪家要做家具,哪个小孩要玩具,都得拿着钱来预定。但是三成却觉得很无聊,于是他开始近乎疯狂的喜欢上了钓鱼。
如果说正常钓鱼是为了鱼,那三成钓鱼纯粹是为了乐趣。三成钓鱼从来不会放钓饵,就坐在那里,等着偶尔的鱼咬上来。一共钓起来的鱼屈指可数。
那天深夜,三成向往常一样偷偷摸摸拿着钓竿出门钓鱼。
“干什么!”三成被抓住了衣袖,仔细一看,是师傅的小女儿玉芹。
“你干什么?”三成压低了声音,生怕惊动了在睡觉的师傅。
“你去哪里?”
“出去走走而已。”
“走走拿着鱼竿?”衣袖被攥得更紧了。
“看到了还问?去钓鱼。”
“一起?”
“嗯。”
“真的?”似乎三成直接的回应并不令人信服,于是她又问了一遍。
“嗯。”三成并不在意她跟着去,只要不要吓跑了鱼。
之后经常的,三成会带着她去钓鱼,可是一次都没有钓到过,哪怕马上要咬钩的鱼都会马上跑开。感受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但是他感受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平静的钓鱼了,于是下一次出发时,三成试探性的问到:“这次不带鱼竿吧。”
“好。”
玉芹甚至会在春节悄悄给三成带一两粒她父亲的朋友从国外带来的巧克力。他们把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块,放在嘴里,巧克力像落叶进入水中一样融化,但是却留着些明显的痕迹。
再之后的事情三成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她在一个冬天,病重去世,埋在一棵樱花树下。
后来那片山木长满了樱树,但即使在花季也能看出来那片粉得有些红的花瓣。
(三)
夜有点深了,早春的花季还是有些冷。毕竟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三成喝完最后一口,燃起了炉火,装柴火的房间不是很大,加上木料占据的位置,就更小了。三成盯着那块最大的樱木。
那是三成几年前在海边捡到的一块木料,即使如此硕大,三成也能辨别出来那是樱木,棕黑的颜色,细致清晰的纹路,不是很紧致也不是和柔软的质感。也许是附近某一个岛屿上藏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吧,三成不禁不寒而栗,似乎想到了当年玉芹埋葬的地方。需要多少生命沉入土中,才能让它如此拔地而起。但生命的美也将展现在这里了吧,三成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要依靠心里玉芹的形象作出一个木塑来,赋予她第二次生命。
他先大致雕出了一个人样,然后轻轻打磨。应该是纤细的腰,修长的腿吧,三成想,他并不确定她到底什么样,但记忆深处的悲伤控制着他的刀口,一下下刻在木头上。这块木头似乎迎合着刀口的动作,轻轻打磨便成了光滑的平面,三成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着,大概比手指还要光滑吧。慢慢的,一个女人的曲线在木料上慢慢呈现。
脸。
如果说身材每个女人都差不多的话,脸部大概是唯一的识别了。所以大概后入是最不走心的做爱姿势吧,看不到脸,就甚至无法识别,自己是和谁在做爱,三成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似乎不确定窗外是否有雪花。大概是喝了太多酒产生的幻觉吧,三成的确想不出来,她的脸是什么样。任凭着手在木料上轻轻雕刻。
直到第二天破晓时分,最后一片樱花落尽,三成才打磨好最后一处。真的太美了,三成渐渐放下艺术的高度,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喜欢的女人。他甚至能感觉到,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慢慢酝酿。想到这里,三成不禁有些悲从中来,木塑终究不是人,木头终究也不能代替血肉之躯,没有跳动的心灵,就算是生命也无能为力。
阳光照射下,屋里开始暖和起来。三成感觉手指上流过一条暖流,抬头一看,刀口划破的血已经淌到了木塑上。三成跑到后院樱花树下的井旁,用水慢慢清洗着,却十分痛心。血色污染的木塑,大概也会被作为瑕疵品被他烧掉。如此好的木料,竟然是因为自己最后的失误浪费掉了。早晨的暖风吹到三成的脸上,三成躺在地上闭上眼接着。樱花落在他的脸上,土地上,心中,困倦随着酒精慢慢涌来,三成渐渐睡去。
(四)
千子可以感觉到灵魂的颤动。
即使她的身体躺在手术台上,做着沉沉的梦。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生病的,只能看见手术台上的自己,随着光的波动慢慢流逝。千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或者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努力回忆过去也想不到些什么。
但视角一直没有变,身体的正上方,看着自己身体上的尸斑,千子嘴角一抽。
尸体真是恶心呢……即使知道是自己的尸体,千子也不想看下去了。直到尸体火化成灰,她的视野才慢慢开阔。她才知道原来人死之后,才有足够的时间去看山和大海,她不确定自己之前是否看到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看见无数的人们对美丽的风景视而不见。
那是一个盛夏,巨大的风暴卷着海风。把她的视角吹的凌乱不堪。
她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岛屿,上面漫山遍野,都是巨硕的樱树。
如果真的有天堂,也就应该是这里了吧,千子坐在海滩上,风吹出一片粉红的海。可惜没有人,千子浅笑着,就算是内心毫无感情的人,看到这么美丽的场面,也应该会驻足欣赏吧。这里太孤单了,虽然其他人都看不到千子,但只要行步在社会丛林之中,就有一种存在的即视。但在这里,就连昆虫也没有,无尽的花瓣飞起又飞落。
夜已经很晚了,千子靠在樱花树上,她能感觉到树的律动。这一切果然不是真的,千子发觉,树竟然能被她的律动摇摆起来。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真实世界的东西,千子如何触碰,都丝毫不动。但却并不在意,千子强抑着内心的喜悦,虽然是假的,但这么美丽的话,也无妨。
春秋流动,千子决定离开这个岛屿。她劈开一大块比她还高的樱木,附在上面,顺着海洋的水流,流向远方。远方很远,她甚至不敢确定,除了这个岛屿,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别的陆地。但千子相信,在永恒的时间中,她有时间作出所有决定。
千子飘了很久,但又没有选择。她看见了鲸鱼翻动的尾翼,看见无数个起落的夕阳黄昏,看见了漂泊的人影。即使有一块樱木可以搀扶,千子也觉得快要窒息,就像在海洋中一样。千子越睡越长,渐渐失去了知觉,耳边永远是海涛的拍打声,眼前永远是无尽的海洋,这大概是比死亡深处还要深沉的死亡。
千子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岸边了。黄昏笼罩着海滩,海滩上有一个人。
真的人,千子咪了咪眼,真的是真的人。
千子还是抱着那块樱木,即使她已经来到陆地,她仍然感觉漂泊不定。
那个人慢慢像这块樱木走开,他上下打量了樱木,然后抱了起来。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看不到我,千子落寞的想,他也不会知道,他的怀抱中,除了樱木,还有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那个人把千子和樱木抱在家中,放在其他木头之中,像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看来我们之中至少有一点共识,千子悻悻的想,这块樱木可是来自天国的赠物。
而后的日子,千子爱上了观察这个木塑人雕刻木料。千子本可以离开,但是她并不想。她不想离开这一块樱木,它早已成为她所谓“生命”的一部分;也不想离开这个手艺人,“三成”,或许是因为那耐心的雕琢,已经脱离时间流逝的速度。
(五)
三成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个女人。
一个一丝不挂,肌肤白净的女人。
三成挣脱了出来,手指放在那个女人的鼻下,还能感受到鼻息。
还好还没死,但三成望见她的脸的时候,手指颤抖了起来,是她。是昏迷前雕刻的那个女人。三成可以完全确定,因为她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如此熟悉。原来木塑真的会有生命,三成站起来,隐隐有些体力不支,又坐了下去。
第一次这么虚弱,三成硬撑着,抱着那个女人,放在床上。她真的很好看,三成仔细观察着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白净,在月光照射下隐隐展现出幽幽的白嫩。
实在是太累了,三成嚼着橱柜里的切片面包,睡一觉会更好吧。三成把那个女人放在床的最边缘,自己睡了上去。月色下的千岛格外平静,时间的流逝在这里也会毫无声息。
当千子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一张床上。准确的说,一张另外一个男人正在睡觉的床。还好他看不到我,千子内心平静了许多,他要是知道床上竟然有另外一个女人,会怎么想啊。想到这里,千子浅浅的笑了起来,手指甲碰到了三成的鼻梁。
这种感觉不一样。千子明显感觉到,自己长长的指甲戳到了他的脸,而不是直接穿过。这大概只是幻觉吧,千子安慰自己,触觉这种知觉,除了在梦中,就没有出现过。千子又伸手戳了戳他的鼻梁。三成晃动起来,似乎被惊醒了,千子吓得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三成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千子,“你醒啦?”千子惶恐的点头,嘴里吱吱呀呀却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这一幕似乎逗笑了三成,于是笑着问道:“你是谁啊?”千子思考着,却始终得不到答案:“我也不知道。” 这似乎应证了三成的猜想,三成自信的点了点头:“你是我用那块樱木做的木塑吧,只是偶然间获得了生命而已,”三成顿了顿,“那你应该是那一棵樱花树的灵魂吧。”“我不是,我也是人。”千子虽然记不得自己究竟是谁,如何死去的,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有躯体的人了,“那一块樱木是我无意中发现的而已,至于在哪里发现的,应该是遥远的远方吧。”
三成微笑的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端来水和面包:“你应该也很累吧,吃点继续休息吧。”“谢谢。”端过食物,尝到面包的瞬间,千子尽力抑制着眼里的泪花,朴素的味道也这么美好,终于不用再被忽视了,原来生命的感觉这么清澈。
三成能够感觉到,千子身上有他热忱的那种气息。虽然千子的身体是他赋予的,但是他也相信千子的灵魂来自于她自己。她的身上有独特的镇定和耐心,也许来自她曾被抽离于世界的体验,远离了所有人,没有人记得她,甚至没有人问候,孤独是人发怵,而没有感觉则让灵魂颤巍。
三成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对艺术美感本身的爱,或者是对她人的爱。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无论何种爱最后都会融合成强烈的情感波动,而紧紧融合到你无法一一甄别其中的成分。三成看着依旧一丝不挂的千子,内心却暗藏着风暴。
千子被这种眼神看的面红耳赤,他大概是喜欢我的吧,千子内心暗暗喜悦。“三成,你雕刻的我的身体有一个缺陷。”“什么?”“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三成凑了过来,而千子也就顺着这股力吻了上去。三成还没来的及反应,柔软的感受就包围了他。
(六)
三成每天都会搂着千子睡觉。肩膀会被压麻,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这种感觉。
三成又像曾经一样,会带着千子去小时候去的湖泊,带着一根没有鱼饵的鱼竿,将鱼钩放在水中,静静的屏住呼吸的等待,等太阳落山的时候,湖面上散布着的虹光。
在黑夜中,三成抱着千子的腰,轻轻的吻着她的唇尖,一遍又一遍,似乎在提取着这个世界中最甜美的部分。
三成喜欢吃千子做的面,微微一点咸味的汤中撒着一点葱花。还有一点酸味,还有一种三成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好吃的味道。
三成喜欢在千子睡觉的时候看着她的脸发呆。千子的脸已经过于美丽,三成不知道自己如何做出如此动人的作品,但更多意义上,他感觉是来自千子自身灵魂深处的启发。千子的笑或者哭,每一幕都让他无法联想。
三成可以肯定,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完美的面庞。或者这也许是艺术自身的产物。又或者是自然的馈赠。但是都无关紧要,因为她爱上了自己。
一年年炎炎的夏日和迅捷的海风,也许都不是他们之后相恋多年的理由。但命运的安排和灵魂的转变,一定会是生命延续的形态。
(五)
一个冬日的早上,三成颤抖着起床。
太冷了,三成睁开眼睛,一片白色映入眼中。
三成搀扶着站了起来,我应该在床上的,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三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让三成感到恐怖的是,他深刻的记得昨晚他和千子做完爱,加了柴火,就躺上了床。这一定不会有错,三成固执的想,或者这是过于真实的梦吧。但无论任何理由,他也不会自己赤身裸体的躺在雪地中,这无异于自杀。
三成感到了一丝恐怖的可能性,他实在不敢相信,千子会趁他睡着把他抱出。这样的杀人方式让他不寒而栗,大雪之中甚至可能没有任何证据留下,他会逐渐失温,倒在无尽的雪地之中,而尸体也只能来年春天才会被发现。但是她一定不会这么做的,三成不愿意接受这种可能,我创造了她,我们如此相爱,没有任何矛盾,她不会这样对我的。
三成战战兢兢的走动着,在雪地中的一晚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能量,而腿也开始酸了起来。三成爬到山顶,隐隐约约能看到前方的村庄。
千子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雪地之中,慢慢的站起来的时候,她自己又回到了那片她着陆的海边。她能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那种状态。没有身形的,没有触觉的状态,她失去了身体,海风从她身上穿过。她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倒影在海中,她慢慢的激起了昨晚的回忆。
当她发现火烧起来的时候,火已经蔓延到卧室了。她记得她抱着三成跑了很远很远,顺着雪山滑落,然后又爬起。而三成仍然昏迷着,一直没有醒来。想着,她能感觉似乎有两行泪水该划过她被火烧伤的躯体。
这并不是她消失的理由,她消失是因为木塑,承载着她的身体的美丽木塑,被火烧成了灰烬,她也瞬间失去了身形。她能看到,三成从她消失的手中掉下,沿着雪山的下坡滑下,滑到很远的,白雪皑皑的远方。
千子慢慢的朝着他原来的家的方向走去,她看到了他,捧着一捧灰烬的他,在屋边痛哭流涕。她轻轻触碰他的鼻尖,吻过他的唇。可是他仍然痛苦,没有身形,也就不被感知。千子能感觉灵魂在被太阳慢慢的抽空,这一定有一个时间上的极限吧。没有生命可以做到跨越时间的永生,千子琢磨到,我,即使是一股残存的意识,也早晚会回归虚无。
千子慢慢的感受到了绝望,她已经失去过一切,这让她非常珍惜所有已经拥有的,可是再次失去,她有一种强烈的漂泊的感觉,如果在每个世界都生存过,那到底哪一个身形才是自己,自己的意义又该怎么定义。千子坐在三成的脚下,她想在剩下的时间中陪着三成的温度。
三成捡起灰烬中,木塑的五把刻刀。他慢慢走向了后院那一颗樱花树。
那颗樱花树,是玉芹走的那一年,三成种下的。玉芹说,在生命消逝的时候创造新生命,生命就会得到传承。而今已经二十年过去,樱花树干已经快有一人合抱那么粗了。这棵树是有感情的,三成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所有失败的作品,都被这一颗树记录。这也是我的成长轨迹吧,三成抓着斧子的手微微颤抖,我没有什么选择了,我必须重新给她制作一个躯体。
每一斧下去,樱花树都会产生一条并不明显的裂纹,而三成心中都是钻心的疼痛。他感觉他杀死了玉芹,因为他并不确定玉芹和千子是不是一个人。但是大概有一些过程是必须经过的,拿一条已经故去的人命去换取另一条将要诞生的人命,即使过程再荒诞,也是合理的吧,三成安慰着自己,他献祭如此多的生命于它,而终究有一天也会收回的,就算是因果循环而已吧。随着最后一下抡击,樱花树轰然倒塌,留下了两三片还未掉落的樱叶。
三成慢慢抚摸着这块木料,不柔软也不坚硬。他似乎已经从里面感受到了千子的气息。他微微颤抖的手在木料上雕刻,只身坐在寒冷的白雪上,抱着对千子的思念,慢慢的雕刻。寒冷的雪洒落在房屋的灰烬上,渐渐恢复了一片雪白。
(六)
三成雕刻好这块木雕的时候,时间已经入春了。千子一直坐在他的身边,是时候了吧。千子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三成,立马钻进了木塑,她感觉到全身正在慢慢变暖和。即使是在寒冷的早春,阳光的洒落下,千子慢慢的走出了木塑,看着三成。
在三成惊讶的眼神之下,千子才回忆起自己的躯体已经被严重的烧伤。
“你是谁?”
千子感到心中一片冰凉,“我是千子啊。”
“你不是。”三成近乎平静的说完三个字,又上下打量起她的身体。
千子试图掩饰伤痕的尴尬:“我都是因为救你才变成这样的。”
“我知道,”,三成的眼神里有些迟疑不定,“但是,你也失去了纯粹的美。”
千子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美貌真的那么重要吗?”死去的人会失去自己的样貌,失去自己的记忆,但是不会失去自己的灵魂,“可是我还是那个我啊,我还是曾经那个你一直爱的千子。”
三成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感觉到那种,艺术上的美感已经完全消失了。而感觉上的空白了快一年的情感也不足以支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觉得早知道如此,自己就不应该钻进那个木塑而复生。原来世间的人都是这样的,他也不例外。她含笑着流泪,“总之谢谢你,给我的躯体,”她拍拍三成的肩膀,仿佛想安慰他,而自己却哭的更凶了。
千子哭啼着跑开,跑到春天的深处,跑到樱花树丛中。
那晚的月色很美,月亮从来没有靠的这么近过。
(七)
后来的事情,还是由千岛的村民留下来的。
千子那天晚上自缢在后院那颗已经被砍掉的樱花树下,那棵樱花树第二天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开出了粉色的樱花。每一片花瓣上,都有一丝细腻的血红。
至于三成,第二天就乘着独木舟离开了。据说有船长看见他住在了一个没有人的,长满樱花的岛上。岛上的樱花树硕大无比,樱花花瓣铺满了目所能及的海洋。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