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楼头

日落的凄美，在于永不复回，即使下一次见到的还是同一个太阳

我对落日的喜爱近乎狂热，像今天下午，独自坐进夕阳里去，看天空把所有的光芒收拢了，夕阳一点点沉入对面，对面是楼房，连片的一整条立于街边，同我这边，我转身的楼房一样高，一个时期里一样选型与布局的楼房。

楼房与楼房之间，在街的两旁立着，隔一条街，像隔河相望的山峦，或者是一些树木——我有一些说不清，因为树木也是有了的，楼下遍布了树木，两列国槐，噢，不，是各自两列，仅仅因为我这边的楼房离路太近了，只能植上一列，另一侧，对岸的那一边是两列，两列国槐围拢了人行道，在人行道上搭起一道浓荫的凉棚，是的浓荫的凉棚，下午当头的阳光下走进去，真正的凉爽呢。

我觉得，以山峦来形容最好了。因为这样便有了理由，我可以将落到楼房后的太阳想象是落进了大山深处，而事实也是，我看太阳一点点被楼房的棱角，被楼顶吞没，有一种感觉，那中跳进大山中去的，太阳落到进了大山。

我在城市里，越来越多的高楼，已经很难让我看到地平线了，但天际线仍是存在的，它永远都不会消失。我在增高的天际线，看日出，也看日落。日出越来越早，入春后，或者夏天的来临，我永远都赶不上它的脚步，我很少能够看到日出，但我，能够看到落日，尽管是天际线的落日，但也是我亲眼见到的景象啊，而且街道，绿树，楼房，让我能够想象出原野与山冈，能够把我当作是立于水湄眺望日落的那个人，或者，这更像是一场告别，明天仍要来临的告别。

写下这两个字，我终于明白我对落日的喜爱，是因为告诉。大概没有谁像我一样在意吧，这样的告别壮烈而决绝，没有丝毫的留恋，尤其是太阳立到山尖上去的时候，分明面对的就是一处绝壁，一处一望无垠的水域，大海或者无尽的苍茫，但它没有丝毫的留恋，只在那山尖而稍稍停留，便纵身一跃，沉下去，沉入无垠与苍茫。

落日，让我想起许许多多的人来，想起村庄里我小时见着的人，他们坐在村巷的阳光下，或者墙根的背阴里。很奇怪，关于这些人的回忆里，是没有树木的，村巷里没有树木，天热的时候，他们只能靠紧了南墙，似乎只有南墙可以依靠吧，北墙是从来没有见到他们告过的，尽管一年四季立在北墙边的时候比南墙多。

日光晒着，或者是北风吹着，那些村巷的身影一个个不见，像是融化了的雪渗进土里，或者是风吹走了沙，村巷还是村巷，村巷里没有了身影，那些身影都不见了，沉淀到时光深处，像是沉淀到河底，与许多的泥水汇合到一起，一任时光流成咕咕咕咕的河流。

我想起了飞来，在《春夜怀君》里我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或者我还写着许许多多这样的作品，那些文字里，我想要构建起完整的记忆，如同构建起一个季节，然而终究是徒劳的，尽管在他飞一样去了之后，如他的名字，莫名其妙地飞一样去了，我保留了一些记忆，他最近后坦白的心迹，经由另一个人转告于我，那个人说完这些后，从我联系人里消失，永远的消失，尽管我知道在另一个场景之中，与我平行的场景里仍在继续着一切，忍受心中的无奈，任由一切继续。

是像落日的记忆，或者借由落日的壮美，才让我想起生命别离的壮美，没有丝毫的预兆，飞一样落下，再也不能起来，而仅仅一天前，我们是一起坐着的，我们坐到浓荫之下，一任天色一点点暗去，一任日落例行完一天的功课。那个清晨，日光正透过以门这窗的空间，一点点滑过我的桌面，我接听电话，电话里说，飞走了——不是飞走了，而是飞、走了—— 我必须做出这样的解释，一个是动词，一个是名词，是作为名词的飞走了。

真真切切的离开，去了，永不再来——哪里能够比得了落日啊？

至少，日落还要来，化身为日出，下一个清晨见到，而后下一个黄昏别离，周而复始的奔涌，江水一样吧，或者是九曲的黄河。一个生命去了，永不复回，不管是飞，还是后来的另一个。

“你总那么伤怀呢，明明最为要好，最终一一别离。”妻说。或许，也只有妻懂得了，知晓我的伤痛，即使隐藏到心底最深处，她是知晓的。

那一天，是我去医院探望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妻说过的。我有一些怕，怕再一次面临这样的结局，怕一语成谶。还怕什么？怕孤独，是的，这个最让我恐惧。

越来越觉得，我是面对了绝壁的，或者是站到山尖上的夕阳，像这个黄昏为我看到的楼头落日。这样的落日，唯一的使命，或者说仅仅剩下了一个职责，跃下，不由自主跃下。

笃定的，无可改变，我们所有人，终将都是一轮落日，我也终于明白，落日的凄美或也因为无奈，为着一些没有办法决定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