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已经一年有余了,每每想起她老人家来,我仍是满面泪水不能自控。
关于外婆,有两个场景,我此生难忘。
“我六岁的时候爹妈就死了,自此便跟大我三岁的姐姐相依为命,那时候到处打仗,战火纷飞。没有吃的,我们就吃树皮,吃野菜,或者就挨家挨户地讨要一点红薯土豆;没有地方住,我们姊妹两个就紧紧抱着,在杂草丛生的高粱地里睡觉,或者偷偷跑到别人家的猪圈里躲一晚上。后来就做了童养媳了,我就拼命地出工,挣工分,每天工分第一名才不会挨打。再后来有了你妈妈,你舅舅……我去挑担子,每天挑近百担,两个肩膀皮开肉绽,鲜血淋淋。我要挣工分换米啊,要能保证他们有稀饭吃啊,能长大成人啊。不管多稀的稀饭,只要是米煮的,那就是最好的营养了……“
我没有听过外婆完整的故事,并不知悉更多凄苦的细节。关于外婆的身世遭遇,在那个年代或许并不罕见。可是我永不能忘那个有风的黄昏,很安静的一个黄昏。我和外婆在河岸堤上并肩坐着,小风吹动她耳边的青丝,她总是望向远方,然后抿嘴浅笑。后来我懂得,那是经风历雨之后的一种释然。
外婆家很穷,所以外婆从来不留长头发,说是为了节约时间,节约洗发水。每次她头发稍微长一些,都是妈妈或者姨妈帮她剪。初二那年的一个周末,我放假回家。外婆的头发又长长了。而妈妈和姨妈都不在家(她们都外出打工了,我算是当时大热的留守儿童)。外婆提出来让我帮她把头发剪一剪。从没有剪过头发的我内心是胆怯的。可外婆从抽屉里拿出剪刀递给我,说:“不要怕,你多剪几次,没准以后还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理发师哩!”在外婆的鼓励下,我着手做起来。快要完成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甚至有了不错的形状。我有些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竟无师自通。突然咔的一下,剪刀修剪的边缘,溢出的一粒粒血珠,渐渐凝成一块,一片……我剪到外婆的肉了!惊慌中我凑到侧面去看外婆是不是已经疼到咬牙了。然而,没有。外婆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像刚刚的剪刀,不是剪到她那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慢吞吞温柔地说:“把边角修仔细一些哦,慢慢来,不要着急。”我顿了顿手,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用毛巾湛去血渍,沉默着为外婆完成了第一次理发。洗头的时候我问外婆:“我刚刚剪到您了,流了好多血。您没有感觉吗?”“哈哈,怎么能没有感觉呢?钻心的疼。但是比起让我的孙女顺利完成整件事情,这点疼痛,我是能够、也应该忍下的。”
从来没有跨过学门,半字不识的外婆,在十几岁的我心里,种下关于亲情、关于隐忍、关于谦逊、关于坚持的一切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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