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二三

二O二三年，近乎荒唐的一年，荒唐到不知从何说起。扪心自问有何收获，说不上来；要说一无所获，也不尽然。日子躲进了密层层的迷雾，人看似忙活了大半天，得到的却只是一片白。

无论多么荒唐的日子，总归是一点点堆砌起来的，谁也不能快进或者跳过。在时间的轴线上，人生是一段连续的曲线，平淡时怨其漫漫，跌宕时慨其倏然。记忆则像一把刀，按照人的喜好将时间分割，然后对其解释、改窜、压缩、赋予意义。因此，如果想把自己看清，仅靠记忆是不够的，虚无和无常并非人生的真相。履霜预晓坚冰至，落叶而知天下秋，真相其实很简单，人生就藏在分秒毫厘之中。

我喜欢记录人生，并非不信任记忆，只是在记忆之外，还希望有第二个大脑。在这里，时间不是模糊一片的，也非情绪化的；它是我走过的足迹，也预示我未来可能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它提醒我正以何种方式对待时间，而这才是唯一可靠的真相。

日子一天天过，人生一年年翻。在挥别二O二三前，我最后一次握紧她的双手，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她是我的二O二三，无论爱或不爱，它终将和其它年份一样，成为我的独一无二。如果用六个字总结，“识己、磨砺、修炼”足矣。

年初，我对二O二三抱有极大的期望，笃信她是里程碑式的一年。然而，现实给我的却是一记耳光，一切似乎都没变，似乎又都变了。人生也从未如此纠结，所有的行为似乎很合理，却又说不上的怪诞不经，甭说别人看不懂，就连自己都觉得迷糊。不过，模糊不等于不可知，而真相往往就藏在模糊之下。人只要对自己足够坦诚，有直面事实的勇气，拨开那层迷糊也不是特别难的事。

一切的起点是我。因为不甘心，我选择了考证，以冀改换赛道，做一个有所专的人。因为恐惧不确定，我最终选择了放弃，继续着眼前的苟且。至于那个飘渺的目标，有没有在其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我不不敢说一定有或者没有。坦白讲，若说有，以它的概率而言，说是自我安慰更有说服力；若说没有，小概率不等于幻想，真有那一天，当下的选择确实最好。

既然看不清，不妨简化一下问题。抛开那个目标，我会如何选择？我还是会选择留下。接受现实不那么好听，但人还是得学会接受现实，盲动不是英勇，谨慎未必怯懦。有的时候，接受比抗争更需要勇气。不得不承认，我没有自认为的那么勇敢，也没有自认为的那个魄力。在万丈深渊前，我是个十足的保守派，志大而器小，意广而才疏，实属庸碌之辈。我也得承认自己的坚韧，在力所能及的方向，我有异于常人的耐受力，在人之毒药，为己之甘饴。

对于负气所做的那些事，是出于算计，还是丧失理智？这个问题并不复杂。导致最终结果的，不外乎“无意义感”、“勾心斗角”、“护犊子”三条，逐一排除便可找到答案。假如我能从中获得“意义感”，我会更看重利益，至于后两者，只能为利益服务和让步；假如没有那些“勾心斗角”，“无意义感”和“护犊子”会消磨我的热情，但不足以点燃我的怒火；撇开“护犊子”的事，“无意义感”和“勾心斗角”同样会消磨热情，却不会点燃怒火。由此可见，情绪来自于“勾心斗角”和“护犊子”，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还是自己的问题——寻找意义。

这些事可以照见几个侧面。其一，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基于现实利益思考问题，对自身的道德水平估计过高了；其二，与其说是率真负气，不如说是借题发挥，哪种结果都能接受，那就先让自己爽了再说；其三，我是个过于极端和乐观的人，迷信置之死地而后生，对老成持重的价值认识不足；其四，说到底，还是自信不足，加上心浮气躁，最终让自己乱了章法；其五，从后来的真实感受看，我不是一个不恋权的人，没自己想的那么淡泊。

过了三月份，生活像被打了一闷棍，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脑子里翻滚的就一个问题，这辈子就这样了？相比较原来的忙碌，现在的空闲也没有更好；相反，忙碌的人至少不会胡思乱想，现在连忙碌的权利也没了，倒是留下大片大片的荒芜，需要尽快找东西去填补。这是一个磨人的过程。你不能急，越是急，越想抓住点什么，然后被这点东西带进牛角尖。你也不能不急，因为你做不到，越是想着淡定，越证明了不淡定。好比抓一头野兽，比拼蛮力，先垮的一定是你。办法也很简单，让它在前面跑，你跟着就是了。等它精疲力竭了，只要你还有余力，胜利就是你的了。

填补荒芜并不难，即使脑袋空空，人也不会自己闲着，杂草会不请自来。对有自我要求的人，即便遁世无闻，也不会放松对存养的勤谨。如古语所云：“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 故恶积而不可揜。”现实中的问题，自然需要反躬自省；可当内求不得时，势必要向外攀援。最简便的方式，莫过于阅读。

因为工作和考证的缘故，前几年的阅读被耽误了不少，一年到头，还读不到五本书。然而，祸兮福之所倚。年初的变故，让我尝尽边缘滋味的同时，也收获了宝贵的闲暇。一年下来，读完的书有百来本，打破往年记录不谈，还写了二十余篇读书体会，且字数与内容颇为可观。系之于机缘，我对《周易》有了兴趣，且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耗时半年之久，共翻阅了七套书，彼此参照启发，颇有心得。在朋友的撺掇下，我们还成立了读书会，一边相互鼓励，一边分享心得，让读书成为我们共同的信仰。何其快哉！

要说遗憾，也是有的，有且只有一个。身为人父，我曾无比自信，自信胸中有韬略，在我的正确引导下，孩子终将走向光明正途。事实反复证明，命运是喜欢幽默的，特别是黑色的那种。当你相信什么的时候，命运偏要打碎什么，逼迫你承认自己的渺小；当你怀疑什么的时候，命运又急着帮你证实，丝毫不肯玷污你的伟大。当穷尽毕生之所学，却无力挽大厦之将倾时，才明白何为“爱之深、恨之切”，何为“养儿方知父母恩”，何为彻底的绝望。

行文至此，二O二三的框架基本画就。抚今追昔，还得送自己两句读来的话。第一句摘自曾国藩的《挺经·坚忍》：“天下断无易处之境遇，人间那有空闲的光阴。”第二句取自《明朝那些事儿》的结尾：“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再见，二O二三。

你好，二O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