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骏马
羡慕那些老早就知道这辈子做什么的人,他们不用在漫长时间里反复纠结,做什么对他们都不是问题。2018年春节,在和弟弟闲聊时他对我说:“上大学时,我就知道未来做什么,今后朝那个方向努力。”我说真好,你哥人过中年,才琢磨这事儿,是不是太迟钝。这些年,我像一头拉磨的驴,辛苦劳作,没有目的地,只是一个劲底头朝前走。
很小的时候我离开父母,与姥姥姥爷在农村生活,弟弟、母亲随军在父亲的部队。我不知道那8年农村生活带给我的是什么,但弟弟身上的自信我找不到。父母不在身边,我读懂别人的脸色能力似乎变得超强,叔叔婶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思念母亲时哭过一回,记忆深刻。那天,打谷场播放露天电影《啊,摇篮》。1947年,延安保育院几十个孩子离开亲生父母,由保育员们保护着在炮火中穿行撤离。孩子们有着不同的经历,有的是孤儿,有的父亲牺牲,母亲负伤,有的父母在前方打仗。历经艰险,孩子们安全转移,他们围着保育员李楠阿姨情不自禁喊出一声“妈妈”。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对父母的思念被深深埋在心里,在亲人们眼里,“我是个懂事的乖孩子”,始终维护这个标签长大,与父母团聚。
18岁那年,我考上军校,开始独立生活。我和战友们一起训练,上课,一起实习,毕业。我在部队的努力得到了报答,也在人前塑造了一个清楚的形象。这形象连我自己都为之着迷和惊叹,不论人们如何评价,我都是那个中规中矩,谦虚谨慎,不骄不躁,没有架子的好人形象。我的行为,我的工作,我的为人,我的回报,完全吻合我的付出与得到。
部队那些年,我一次次被任务牵引,被工作裹挟,像一颗庞大机器部件上的螺丝钉,随着机械的轰鸣,不停地向前奔跑。41岁,医院查出我的左膝关节、左脚跟部长出3、4毫米的骨刺,每一个腾空跳跃,剧烈奔跑,都会从身体里传来阵阵疼痛。训练强度一天天加大,隐隐感到,职业生涯即将在下一波大潮中宣告结束。
夜深人静,我拉上窗帘,点燃一支烟。烟戒了八年,离开政治部门后,不再天天熬夜,推材料,戒了烟。一口烟深深吸入肺里,白色烟雾升腾,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18岁前,我是学生,18岁后,我是军人。离开部队我又是谁,未来又该到何处去?8岁前,问过这个问题,自己变成一个乖孩子,接着成了一个好学生,一个好军人,一个好领导。
掐灭烟,打开窗,一阵冷风吹来,脑袋清醒,打个寒颤。关上窗,回到桌前,打开电脑,缓缓敲下三个字,“我,是,谁”。想起童年,小学,中学,军校,部队,眼前的画面匆匆而过,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我在消失的岁月里搜寻,没有找到自信,骄傲和过硬的本事,更多是茫然,无助和无法确定。母亲聊天时对我说:“将来你选择退役,有退役金,有生活保障,多少人羡慕,知足!”我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掉进蜜罐里还发愁没饭吃。41岁,不该是谈论梦想的年龄,更不该成为迷茫的大叔。这个问题,应该在30岁前解决,清楚自己是谁,这辈子干什么。这些年身处顺境,顺到无暇思考回答这个老问题。不经意间,它又悄悄找上门来。
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亮火机,深吸一口,身体靠近椅背。退出现役,我不再充当任何职务、角色,不再有头衔,“乖孩子”的形象就此结束,我将还给我自己。然后呢?接连问了自己四个问题。我喜欢什么?我有什么?我想面对谁?我想实现什么?
喜欢给战士们上课。看着他们渴望知道更多的眼神,我乐意将自己理解的一切全部掏出来。针对每个问题,我查阅资料,精心备课。珍惜授课的每一分钟,为此我站着上课,让语速不那么懒惰。除了经历属于自己的岁月,要说有什么,好像并不多。我丢掉了所学专业,养过猪,种过菜,下过炊事班;运过冬煤,烧过锅炉,钻过暖气管道;当过主持人,写过讲话稿,上过昆仑山;调整过干部,进过领导班子,解决过棘手问题。我想面对和我一样的人。我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那种无法痛快表达的苦闷。他们有时全情投入,有时心不在焉,他们可以和我一样,不用思考未来,不用惧怕远方,但你却无法阻止他们一遍遍说到迷茫。天真的以为,我能成为他们中的探路者,让更多人不再像我一样,彷徨,迷惘。其实,他们不需要,每个人都有各自要去的远方。
手指在键盘上不停敲打,记录下心情,梳理着过往,合上笔记本,心情平静,舒畅。我告诉自己,需要找寻答案的时候,打开电脑,将内心的想法倾泻而出,让那个乖孩子回归过去,让那个诚实的自己站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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