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彩云，你帮我看一下，好不好？我这高考数学到底错哪里了？我的分数怎么这么少？”
“好的，我帮你算一下。”
只见我的好同学彩云在一张白纸上列了一大堆公式，最后得出来几个数字，可是跟我的答案没有一个是一样的。
“你这几个大题的结果都不对。”彩云淡淡地说。
“嗯，我知道了。”我无奈地低下了头。
“张老师非得上我报邯城师专，可我不想报这个学校。”
“那你想报哪个学校？你的分数只够报这个学校的。”
“可我已经是河师的研究生了。我为什么要再往低了的学校学历去读呢？”
“那你找张老师好好商量一下吧。”
“好的。”
我顿时被惊醒了。原来这又是一个梦。这个梦我做了二十几年，二十几年间经常做着大同小异的同一个梦。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那是多年前的高考志愿填报给我留下来的人生阴影。
二十几年前的我参加高考的七月的一天。
“云舒，你就填个老师吧。咱也没有后门，填老师出来就包分配，就是个铁饭碗。再说，一个女孩子当老师多好，有寒暑假，天天跟孩子打交道，多好！”爹圪蹴在屋门前边吃饭边跟我说。
“嗯，好的。”“要不，你去你舅舅家去问问你表哥，咱们亲戚里就他是上学出来的。他可能能帮上你点什么忙。你说你爹这文化还不如你的高，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好的，我去之前拐到舅舅家。”
到了舅舅家，表哥正好在。他就是学的师范专业刚毕业，现在是一名小学老师。表哥也一再强调当老师的好。
“你就报老师吧。你爹说的对，一个女孩子更适合当老师。”表哥说。
“嗯。”我点了点头。
“用不用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用。”
我觉得高考报志愿应该没有高考那么难，高考自己都挺过来了，何况报一个志愿呢。
于是，在烈日下骑上自行车，高高兴兴地到了学校。
这次走地班里的不是我们的班主任，却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我想，报志愿那么大的事，怎么班主任不来，让任课老师来呢。也许班主任有比报志愿更重要的事吧。报志愿事是大，但是是对于我们来说。对于班主任来说，又不是他们报志愿，无所谓大不大吧。
语文老师进来的时候腋窝里还夹着一叠纸。进了教室，扫视了一圈之后，便命人把那一叠纸发给了我们。我打开一看，是志愿填报表。那个时候，还没有网上志愿填报，都是纸质版的。
志愿填报表发完之后，老师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想上哪个学校就填哪个学校就行啊。”而后，便站在讲台上望她的天空去了。
怎么填？我看了一下空空的志愿填报表，真不知如何下手。说实话，这比做高考题难多了。高考题是老师带过我们练过好多遍，把重点难点题一次次讲熟讲透了，而且让我们一次次模拟考考煳了的。可这志愿填报一次也没模拟过呀，到底该怎么填呢。
爹说靠我自己，是爹真的比我还不懂该怎么填。他连中学都没读完，可别说经历高考了，他能把我供到高考已经很是不容易了。
我抬头望望老师，老师并没有开口要讲的意思。我再看看周围的同学，同学们也都默默地盯着自己的志愿填报表。我在想，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填报志愿比做高考题还难呢。
不会填，就等等吧。看着老师望向外边的天空，我也随着他的方向望去。
外面刚来时还是烈日炎炎，这一会儿已经阴云密布了，而且北边的云仍然像跑马一样往南涌过去。云越来越黑，天也越来越暗了。
“快点填啊，同学们。快要下雨了。”老师提醒大家道。
快要下雨了。这确实是比当前填志愿更重要的一件事。因为我们高考完之后，学校要学生把舍清空。同学们把所有的被褥都搬家走了。所以，想要留在这里过夜是不可能的了。可同学们大都是全县各个村镇来的，有的远的地方四五十里，这要赶上大雨可怎么走啊。看来，确实，赶在这场大雨下来之前回家是比当前填报志愿更要紧的一件事。
于是，同学们开始动笔了。我也是，拿起笔直接在第四批志愿栏填上的“邯城师专英语系”一个志愿。 这个志愿不仅是家人希望我填报的，也是我自己愿意填报的。从小看到电视上那些用流利的英语说话的精英们，我就特别羡慕，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同他们一样讲一口流利的英语。现在十年寒窗苦读，愿望不是马上就要实现了吗？
可看看前后的同学都还没有要交志愿填报表的意思，好像一交了这张表，他们自己所付出努力的大学就不属于他们了似的。我也只好再看看这张表吧。
看来看去，便觉得有了一种新的想法，“邯城师专英语系”是第四批志愿，也就是最低层次的志愿，是市属大学。我想自己十几年寒窗苦读，能不能再往上上一个台阶呢，填一个第三批次的省属大学的志愿。于是我看来看去，省城农专业的农产品营销专业也不错呢。我们家现在的苹果正愁销路呢。如果我学会了农立品营销，还愁我们家的苹果卖不出去吗？于是，我又在原来第四批志愿的基础上又填上了一个新的志愿“省城农专农产品营销专业”。
眼看着外边的天已经阴黑了，风也刮起来了，大树在风中不停地摇摆，树枝像要被风扫断似的。同学们一个个都赶紧交了志愿填报表，出去准备回家了。我也扫了一眼自己的志愿填报表，就交上去了。
不知为什么，回家的路上已是雷雨交加。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场大雨。闪电像长龙一样不停地在空中游荡，不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轰隆声，雨点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凭着直觉拼命地蹬着脚蹬子往前走。
回家之后，是欣喜地等待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按我当时的分数，报考“邯城师专英语系”是应该足够的。通知书的到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有一天，同村的同学父亲见了我爹高兴地说：“我孩子考上师专了。你赶紧看看你孩子考上哪儿了。”爹回来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让我去查一下。按理说，同学考的分数比我还少。她能考上，我应该更没问题。
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的网络查分查志愿，只能到邮局去打电话查询。于是，我赶紧骑自行车到县城去邮局拨通了志愿查询电话。
“您好！您被录取的学校和专业是省城农专农产品营销专业”。
“啊！”
我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又拨了一次，还是同样的回答：““您好！您被录取的学校和专业是省城农专农产品营销专业”。
我一下子摊倒在电话亭里，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的喜悦都被这个电话给一扫而光。不是邯城师专英语系吗？怎么就成了省城农专农产品营销专业了呢？我当时只不过一时冲动填上去的一个志愿，怎么就成了它了呢？再说，省属大专的分数不是很高吗？怎么就被录取了呢？
我一肚子的疑问已经被现实证实地不用再去怀疑任何事情了。而这个志愿也确实是当时我自己一时冲动自己作主去填上去的。而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当时哪时知道这个填报志愿的每一个字是那么地重要呢。
关键是怎么跟家里人说。他们可都在盼着我的邯城师专英语系的录取通知书呢。
我还哪敢回家呀？回家我怎么跟对我寄予厚望的爹娘说呀。于是，我打通了同学惠风的电话。不一会儿，她和我一起来到了我家。和她一起来的，还有我的高中班主任。他们都劝我，事已至此。就先走了吧。将来的工作并不一定和专业都挂钩。
老师和同学走后，爹还是像我报志愿走之前圪蹴在门墩那里，苦着脸说：“妮，我跟你说啥，跟你说啥，说咱就报一个老师吧。咱们家也没人，你当个老师出来管分配多好。你非得自作主张，去填一个什么农产品营销。那个你出来能干啥。你不是要学营销吗，现在就把咱们家的苹果卖了去吧。看你卖成卖不成？”看着爹阴沉的脸，我怯怯懦懦地什么也不敢说。
晚上，爹的屋里亮了一晚上的灯。我也一晚上辗转反侧，眼睛从天黑睁到天亮。我悔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多那么一笔呢。现在想来，我确实更想当一名英语老师，而农产品营销只是我的一时冲动而已。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挽回呢？
当时，我们家也不认识什么人。只听娘说她的一个发小姐妹的丈夫在教育局。年幼的我，以为找到教育局的人便可以改变一切，甚至连一生的命运都能改变。
于是，在一个晴好的天气，我跟着爹和娘，拿着我们家新摘的最好的苹果和娘自己织的最好看的棉布单去了所谓的姨夫家。
“您看，孩子自己就自作主张地填了一个这个志愿，我们又什么都不懂。您看，这个志愿还能改不？”爹第一次去一个陌生的人家里去求人。
当然，结果是志愿填报上去了，就改不了了，即使他是教育局的人也改不了了。
就这样，本来是欢喜的七月，我们家却变成了阴郁的七月。没人再敢提高考和大学这几个字。我爹更是整个暑假都是唉声叹气的。
到了九月入学报到的时候，爹一声不吭地把他卖了一年的苹果的所有的零花钱一下子抱在了桌子上，娘一张一张的数着，最后凑够了我的学费。我想，爹不是不舍得拿这个钱。而我知道这个钱他拿得实在是心不怡，情不愿。
就这样，我来到了自己并不想来的大学，学了两年农产品营销。毕了业，也并没有卖我们家的苹果，而是到了一所私立学校做了一名老师。因为没有学过专业英语，所以只能当起了语文老师。后来，为了成为正式在编老师中的一员，我参加了自考。自考学历不承认，我又考了研究生，经历了摸爬滚打的十年，我才走进了正式教师的行列。
在以后的多年里，我总是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即那个黑色七月的高考志愿填报的场景。即使我现在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的时候，这个场景还是经常惊醒睡梦中的我。也许那年七月给我留下的黑色阴影太过于浓重了吧。
转眼今年已经是我自己的孩子要参加高考填报志愿了，我想，我绝不能让孩子重蹈我的覆辙，一定让孩子有一个阳光灿烂的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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