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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家暴者

女家暴者

作者: 托尔师太 | 来源:发表于2019-04-06 14:13 被阅读0次

    城里的角落里总有些蓬头垢面、脸色苍白以及眼神空洞的人,在巷子堆满垃圾的尽头、在餐厅局促的卫生间里,或在洗车店潮湿的门口,在按摩店狭小的包间里,他们和我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挣扎着觅食。夜已经深了,室外的温度降到了零度,我哈着气从“桃花源”按摩店出来。刚走没几步,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路边的垃圾箱旁蠕动。我瞥了一眼,那身影实在是太弱小了,我忍不住走进细看。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垃圾里翻着东西,不时颤颤巍巍把什么送到嘴里。她头发脏兮兮的,可能是太久没洗已经结成了一股一股硬邦邦的像粗绳子一样垂在肩上。身上那件单薄的睡衣沾满了水渍,一双小脚只穿了一双棉拖,在冬天的寒夜里冻得通红。

    “你在做什么?”我问。

    那女孩从垃圾箱里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像是刚哭过,泪水把她那长长的睫毛粘成一股一股。圆圆的脸又干又瘦,左边脸颊上还有一块紫红色的淤青。这脸型十分熟悉,和姐姐美娥十分相像。她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我柔声问道。她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说话,两只脚因为太冷踩在了同一只棉拖里。

    “我带你去吃饭,跟阿姨走好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插手这件事。小女孩警觉地上下打量我,渐渐放松了警惕。我把外套给她穿上,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去,背后传来拖鞋踢踏踢踏的声音。我带她到了不远处的夜宵摊要了碗麻辣烫,她也不嫌烫和辣,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陈细霞。”

    当她开口说出那名字时,我脑袋嗡得一下像吃了一口芥末,我喝了口水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细霞说,继续吃她的面,不时吐着气,麻辣烫有点辣。

    “你妈妈是不是叫陈美娥?”

    “哦,是,我听经常去家里的一个人叫她美娥。”

    “你住在哪?”

    “就在这过去的两个街区……”细霞声音小了下去,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

    我真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可怜的孩子居然是细霞。自从两年前和美娥在游乐园见了最后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那天是11月30号,是我出狱的第二天,美娥说要庆祝一番,于是带着细霞和我去海边的游乐场玩。那时细霞才两岁,刚学会走路,咿咿呀呀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天很蓝,海水也很蓝,我们度过了一天难忘的时光。而自那之后,美娥说要搬回老家,换了手机号码,至此好像从人间蒸发了。

    今天遇见细霞,就像一颗炸弹在一滩死水里爆炸。我看到细霞像我小时候一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我怎么能不伤心呢?细霞是个苦命的孩子,她是美娥和她男朋友的非婚生子。美娥的男朋友刘沛丰在孩子没出世就抛弃了她和另一个女人鬼混在一起。细霞出生那天,我去找她那混账男朋友,却发现他正和一个女人做那事。我气不过,从桌上拿起水果刀就像他一通乱刺。刘沛丰腿骨被我刺穿,倒在血泊中苦苦呻吟哀叫,他女人亦吓得夺门而逃。随后我被送进监狱关了两年,罪名是故意伤人。我出狱后由于有前科,原先的工作丢了,新的工作没有体面,只剩下餐厅服务员、洗车工、按摩工这样的工作可以做。时间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慢,这一晃都两年了,细霞也四岁了。

    “你是谁?”细霞打断了我的思绪,已经吃完面才想起来问我是谁,她正匝吧匝吧嘴,样子有点滑稽。

    “我是你小姨,带我去见你妈妈。”本想等她吃完饭就各自回家,我对这件事介入越来越深了。我想弄清楚姐姐这两年为什么不联系我,为什么细霞会流落街头。

    “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妈妈……她……”没等她说完就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却发现她手上腿上全是一道一道鲜红的、深红的伤痕。

    “你妈妈怎么了!”我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震惊的吼了出来。

    “我不想回家。”细霞又露出先前恐惧的神色,她咬咬嘴唇说。

    “是你妈妈打你的吗?”

    细霞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扯着我那件长长的大衣。

    我拉起她的手,走了不久就到了她住的地方,没想到我工作的地方和姐姐这么近。这里和我住的地方很相似,城中村里的房子,一栋一栋挨得很近,楼房外挂满了交错的电线,电线上还依稀能见到挂着几件衣裳。美娥家就在楼,临近一条窄窄的巷子。

    “咚咚咚。”我敲响了美娥的大门,等了好一会,一个陌生男人过来开了门。男人四十来岁,身形很瘦,满脸胡渣。他看了一眼细霞,顿时生出恼怒的神色。

    “你这狗杂种!”

    “哎,你说话客气点!”我说。

    “关你什么事?”

    “这里住的是陈美娥吗?我是她妹妹,陈美娟。”

    可能是听到了门口的声响,房间里传来一阵脱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谁呀,请进吧。”房里一个年轻女人说,这声音是美娥的,只不过比两年前显得粗了一些。门口的男人拉开门,我拉着细霞步入房里。美娥穿着睡衣坐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一只柯基。

    “Rocky, Rocky……”美娥在抚弄她的宠物狗,对我的到来漠不关心。

    “姐,我是美娟。”我以为姐妹两见面会很动情,实际上并没有,美娥好像不认识我了。其实我也不想见她。

    “Rocky, 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啊?”美娥对细霞不管不顾,却对一只狗这么上心,我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这时中年男人拉着细霞,细霞却死死拉着我的手不放。

    “你要干什么?”我吼道。

    “我带她去洗洗。”

    “何青云,你帮我好好收拾一下她!”美娥放下那只叫Rocky的柯基。

    “那是你的孩子,难道还不如一条狗吗?”

    “她就是不如一条狗!我见到她难受,就想打她,想虐待她!”美娥终于抬起头。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难道想让细霞和我们一样吗?”

    “哼,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让她变成下一个陈美娥。像我们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出息?我生她的时候,沛丰就抛弃了我,要不是她,沛丰会离开我吗?都怪她!”

    “你还沛丰沛丰叫得亲热!那个人就该下地狱,没有细霞他一样会抛弃你!”

    “你胡说!你算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是一个有前科的可怜虫!”

    “我那两年牢算是白坐了。”我正说着,忽然卫生间传来乒乓乓乓的撞击声,我想进去看却被美娥拦住了。

    “你滚吧,别来找事,要是不想负责到底,你最好别插手。”美娥凶狠地看着我。我很心虚,我没有想好要插手细霞,像我这样的人,狗都养不活怎么可能养活一个孩子呢?

    “这妮子越来越经打了,打她也不吭声,她越不吭声我就越想打她。”那个叫何青云的男人从卫生间出来了,手上衣服上沾满了血。

    “你们两个还是人吗!”我走进卫生间,见到细霞佝偻在地上颤抖着,鲜血淌了一地。我抱起她就往外走。

    “你可想好了,你这个有前科的女人。”

    我带细霞去了医院,她的肋骨被那个男人打断了。到医院一检查,细霞一身是伤,轻微脑震荡,小手指骨折,肋骨骨折。护士问我是不是病人家属,叫我去前台登记准备手术。我拿着那个就诊单犹豫了许久,最后我冲进病房把细霞抱走了。我担心他们不肯救治一个有前科并且身无分文的人的孩子。

    今晚的夜很黑,风在耳边呼啸。我不敢带她回家,我绝对不允许外人进入我家。我带她来到两年前我们去过的那个海边游乐场。

    “小姨,天好黑啊,什么也看不见。”

    “也不是啊,等天亮了就能看到蔚蓝的大海和天空了。”

    “小姨,你真的是小姨吗?”

    “细霞,你恨你妈吗?”

    “恨是什么?”

    “恨就是你想她死。”

    “死是什么?”

    “死……就是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死了的人会去哪呢?”

    “有的人会上天堂,有的人会下地狱。”

    “天堂是什么样的?”

    “天堂里宽敞明亮,那里没有疼痛,没有饥饿,没有寒冷,就像你在温暖的被窝里想着明天能吃到好吃的蛋挞。”

    “那地狱呢?”

    “地狱阴森黑暗,人人都在地狱里受刑,有的被砍头,有的被放进油锅里炸,还有的被劈成两半。”

    “我恨我妈,我希望她下地狱。”细霞说。

    “细霞,你知道你外婆吗?”

    “不知道,她在哪?”

    “她在地狱。”

    “小姨,为什么外婆会下地狱?”

    “因为她也像你妈妈打你一样打我和你妈妈。那时候我也只有你这么大,她把我捆在阳台上,不给我吃也不给我喝水。我实在口渴就爬到水龙头边,用牙齿咬开水龙头,总算喝到了一点水,你外婆走过来把我踢开,把水龙头关掉了。”

    “外婆和我妈好像。”

    “细霞,可是我还是长大了呀,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小姨,你是怎么长大的?”

    “我……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啊。只要咬着牙不放弃,人就会长大的。”

    “小姨,我想长大,长大了就不会被人打,可以打别人了。”

    细霞的话让我惊恐,她会变成下一个陈美娥吗?我感到很无助,我怕哪天我受不了了一样会像我妈和我姐那样虐待细霞。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海边的日出真美啊,云霞的颜色变换莫测,光照在海里像是一锅沸腾的浓汤。

    天亮以后我带细霞去了公安局,没想到美娥和她男朋友先到了一步。

    “陈小姐,这位陈美娥女士指控你诱拐儿童,请问你昨晚到现在你带孩子去了哪?”一个男警员拿着笔,看了我和细霞一眼。

    “这两个人虐待儿童!”我指着美娥和她旁边那个男人。警员惊愕地看着我,示意另一个女警员检查一下细霞的伤。

    “小妹妹,你腿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女警员看到了细霞身上的伤痕。屋子里五双眼睛盯着细霞,细霞看着我,沉默了半晌,细霞说:“是我自己磕的。”

    “我们绝对没有虐待孩子,我们对她百依百顺,要吃的给吃的要喝的给喝的。你们别听这个疯女人胡说八道。”美娥说。

    “我们办案讲证据,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男警员转头对我说,“单凭你一面之词,我们不能下定论,何况孩子也说没有。现在他们两人指控你右拐孩子,你是孩子的什么人?”

    “我是她小姨。”

    “昨天夜里你们去了哪?”

    我照实说了,警员觉得事情复杂,又无证据,人也没事,准备把我们放了。

    “你们先回去吧,一家人何必对簿公堂呢,和气生财啊。”男警员说。

    “我请求你把孩子交给我。”我说。

    “你们同意么?”警员问美娥和她男朋友。

    “不行。”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孩子监护人不同意,何况……我们查了你的案底,你单身、没有正当职业,没有条件抚养孩子。”

    我独自离开了警察局,本来想寻求帮助,却把细霞送入了火坑。看着细霞被美娥他们带走,我呆呆地蹲在地上,我恨自己无能为力。马路上人来人往,我多想和他们一样,不论在哪都有目的地。不知道细霞将来会怎样,我回到“桃花源”按摩店,不管你愿不愿意生活依然在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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