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次去喝喜酒,开席前,有一多年不遇的旧同事过来搭讪,寒暄没多会,便问,听说你还经常写写画画的?
我笑了一下说,是的,都是写着玩的,写过就忘了。
旧同事吐出一串烟雾,然后说,你笔头子可以,脑瓜子也好使,不像我,茶壶里饺子——倒不出来。
写文章这事,没什么神秘的。我说,只要不犯规,不出大的圈子,不沾敏感话题,写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问题还是不大的。
那你……旧同事欲言又止。
我替你问吧,我说,你可是想问,写一篇文章,能挣多少钱的?
旧同事笑,点头。
我摇摇头,尴尬地说,挣不到钱,没有稿费。
那你……图个什么呢?旧同事大惑不解,眼珠子瞪得滴溜圆。
我感觉交谈可以画句号了,便说,自己哄着自己玩呗,说完,抬眼看看门外,又说,差不多该上菜了吧,这都快到一点钟了。
旧同事没接我的话茬,问,听说,你都是在手机上写的,我就不明白了,手机里又没有纸,怎么写呢?
我看着他的一脸认真,不像是明知故问,便打开“简书”写作模板,演示给他看。
他看了好一会,才若有所悟,接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说,他是一个手机盲,前些年,一直不敢用智能手机,怕挨骗。这几年,不是扫这个码,就是扫那个牛的,不然就寸步难行,所以才从儿子那里拿来一个退下来的旧手机,学着用。现在,也只会看微信,不会发微信,更不会在手机里主动跟孙子外孙见面说话啥的。
我要过手机,打开微信,对他介绍如何视频通话、语音通话之类的。
我正说着呢,他突然夺过手机,按照我说给他的办法,点开一个人的头像,然后点开视频通话,没想到,对方没有响应。于是,旧同事就不停地拨打。终于,手机里有了画面,有了声音。
旧同事非常兴奋!喂——宝宝——可是宝宝——宝宝哎——旧同事高声叫喊着。一下子,宴会大厅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朝这里聚焦着。
我伸过头去,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是正在运行的地铁车厢,满满当当全是人,所有人,除了看手机还是看手机。
我忙问,你在打谁的微信号呢?旧同事继续兴奋,眼不离手机应答我,是宝宝的,是宝宝的,每回我都能从这里看到宝宝!
你……宝宝多大了?我问。旧同事答,上八年级了!我想了一下,问,八年级,差不多十四五岁了吧?又问,你儿子在哪里工作?嗯,宁波,旧同事仍然眼不离手机地回答我。
正在这时,手机里的喧嚣,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宴会大厅里的嘈杂声立马接续过来。
怎么了?我问。旧同事满面愁容,答,断了,断了,怎么还没说上话就断了呢?怎么还没说上话就断了呢?这个宝宝!
旧同事一边抱怨着,一边又在拨打微信号。不一会,手机铃声响起来。
旧同事说,是儿子打来的,然后,摁了接听键。
儿子也是个大嗓门,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老爸同志,你胡乱打什么电话的?昂?刚才,你儿媳妇儿骂我了,说老不死的骚扰她。她正在地铁里呢,给你看了画面,你还打。她说我们爷俩都是神经病!早点死了还能省下不少粮食呢……
旧同事不让儿子说话了,摁断了来电后,骂道,狗日的!过了一会,又说,哦……孙子每回说话,都是用的儿媳妇手机啊!
我笑了,说,如今城市里,好多都是禁止学生带手机到学校的。你就没想想,这个时间点,你孙子应该在学校吧?
唔……旧同事好像有点明白了。
正在这时,服务员过来整理餐桌,准备上菜了。我示意旧同事,抓紧时间找座位。
旧同事一边把手机放进裤兜里,一边对我说,如今的年轻人啊,不好相处啊,即使是亲生儿女,说话也都带着刺啊!
哎——旧同事话锋一转,问,刚才这事,你该不会给写到手机里吧?
我笑了一下,答,不一定哦,说不定哪天我没什么可写的了,就真的把它给写出来了呢!
旧同事愣了一下,然后说,也没什么,无所谓,再说,这有什么值得写的呢?我不懂你们这些玩笔杆子的,到老了还这么无聊。哎,你写可以,只要不把我的人名字给写出来就行了。不然,万一挨儿媳妇看到了,俺儿子又得挨骂了。你不知道,有时候她都能连骂好几天呢!真的骂啊!有好几回,都把俺儿子脸给抓出血了。你不知道,儿媳妇记仇,就因为结婚那天给改口费,她父母给五万,我这边给两万,事后想起来就骂,想起来就骂。唉……谁叫她父母亲都是局长,俺两口子都是小兵蛋子呢……
……
那天的喜酒,旧同事喝多了,出了酒店门口,连站都站不稳当了,一边晃悠着,一边胡言乱语着,一会骂他儿子不是个站着尿的男人,一会骂他儿媳妇是个母老虎母夜叉,一会又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宝宝长宝宝短的……
酒店老板见状,连忙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我把旧同事扶进座位上,关上车门,给司机预付了车费,说了地址,出租车便扬长而去。
回家途中,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之前的画面,对自己说,哪天我要是没什么可写的了,就真的把他给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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