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浅浅
黑暗夜色中的地铁站像张着大口的怪兽,等待一个又一个甘心情愿被它吞噬的人。它身体内部弯弯曲曲的肠道,是一部分夜晚回家的人们的必经之路。
我背着沉甸甸的蓝色双肩包,里面是几本书,川端康成的《阵雨中的车站》《雪国》,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玛丽》《眼睛》。过去的一周,这几本书陪伴了我,在那些孤寂流逝的时间里,我因为阅读它们获得诸多心灵上的安宁。我需要乘地铁去市中心,将书还回共享书店。
一踏进地铁的手扶电梯,我就发现也许我把它说成怪兽并不恰当,它比电影里塑造的那些怪兽温柔多了。在电梯缓缓移动的时候,像是有个强壮有力的手臂轻轻托举着我前行,力度之轻柔仿佛是怕碰痛或者吓到我似的,在电梯尽头,它又毫不费力且平稳的将我放到地面上,绅士一般,好像还在微微笑着,如果可以,我真想对它说声谢谢。我不想修改最初的想法,我就是要将它比喻成怪兽,怪兽只是看起来有点怪,并不代表凶残、不解风情。越是具有强大力量的人或者动物,一旦向我们展示出他(它)的柔情,就越是使人无力抗拒,继而着迷。
已经过了八点,下班高峰早已过去。车中并不拥挤。走道都空着。偶尔在两个乘客之间,还会有一个空座位。我迈步上车,就势站在门的一侧,身体靠近列车白色光滑的墙壁。我在家时总是安静地坐着做事情,一坐许久,出门时就不再那么想坐。我这也是有意识地趁机对身体进行锻炼,当大脑意识为我不辞劳苦地做事时,它总是在清闲地休息,为着它的健康考虑,它需要将蓄养出的一部分精力使用掉,适度的劳累与疲惫将有助于它体会到静坐时的休息,酣畅睡眠的快乐。
我干站着。有那么一瞬间,在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中,我把手机掏了出来,想看一会儿手机。但我又将它放回风衣的口袋。白天的很多时间,我都是在安静的房间中度过,在这种类似于幽居的专注于个人事务的生活中,外面喧嚣的世界并不总是在我面前展现它的真实面容。这使得像乘坐地铁、出门散步吃饭这样的短暂时刻,也成了我与外界、与陌生人群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候,再用虚拟的网络世界将生动鲜活的世界屏蔽在我的视线与思想之外。
乘客们都在低头看手机。扎着高高发辫的少女。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旁边坐着几岁男孩的母亲——孩子在使劲歪着头,与母亲一起看手机。头发花白的大叔。身材丰腴挎着皮包的少妇。我发现很多人在玩手机时使用着惊人相似的姿势,一只手在眼前不远的地方灵活地操控着手机,另一只手抱在胸口下方一点的地方。
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细致的观察力和知识储备,以使我们总结出人类进化的漫长历程中,到我们这一阶段发生了哪些变化,至少我们是可以发现这个变化的:人们已经不分年龄与阶层,为自己或者说是为自己的手掌找到相同的最亲密无间的伴侣。哪怕是在严寒的冬天,温暖的手掌也会长时间地拥抱着手机。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手机上,深情地注视,指腹轻轻在那一小方屏幕上游走,仿佛心怀无限柔情地抚摸着热恋中的情人光滑细腻的肌肤。如果手掌有事,需要暂时腾出一会儿功夫,那它一定会提前将手机安置好,装在贴着大腿带着身体温度的口袋里,或者上衣兜里。即便这会儿没有功夫将它捧在手心,也会时不时将手伸进去轻摸一下,以确认它好好地就在那里,这下才能安心。
我身边站着一个男生,面对着车门而站。我从灯光照射下的黑色车门里看到他微微低着头,一直注视着地面上呈外八字的穿着黑色运动鞋的脚尖。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竟然没有玩手机。这使得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深刻的问题。那么,他在想些什么?当他与大众所做的事情、兴趣点不同时,他的思想也会保有独特性,从而与众不同吗?
这时语音报站的声音响起,站点到了。我沉默着走出列车。从车站出来,站到亮着灯火的街道地面上,感受着春季夜晚温柔拂面的微风。转身回望昏暗夜色中明亮的地铁口,依旧觉得它酷似怪兽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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