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夜

无情夜

风撩水/文

①

——莫蓝，你打车来的吗？

天黑了，城区已经灯火阑珊，但这郊区的山道上却冷清多了。你要注意安全那！

——天黑前，我就到了。

——哦，你怎么没进去？忘了带钥匙吗？

——是忘了。不过，你来还用我带？来半山别墅见面，我就好象要去一个陌生的地点，跟一个陌生人见面。

——是啊，我对这儿也有种陌生感，唉，对自己的家陌生，遗憾哪。

——唉哟，还大包小包呢？

——都是你的最爱，帮忙拿下，我来开门。

——今晚要摆鸿门宴？

——哈哈别以女人之心度男人之腹。

——这么久没联系，今天肯定不是想叙旧吧？是商量离婚方案，有关财产、儿子？

——莫蓝，我们不谈那个话题行不？

——谈什么？谈你如何爱我，对我忠贞不二？谈我又如何对你珍爱如初，死心踏地？我俩都这样儿了，你俩也都那样了。还是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早死早脱生吧。

——莫蓝，不信我，也该信你的线人，看我现在还跟林娜接触吗？

——暗渡陈仓。

——好了好了，不谈这个了。

——好吧，先不谈。你刚才说，你对这儿也陌生吗？好像不对吧？你应该是这儿的常客吧？我刚才绕着别墅转了一圈，泳池的水位正常，而且清亮。草坪花园，依然翠绿整洁。没有让人感到，这栋别墅长时间受人冷落，或者萧条荒凉啊？

——你说的对，正因为常年不住人，没人收拾打理，才更要保持常态。泳池按时换水，花草定期修剪。我跟泳池管理所和园艺公司都有委托管理合同，都会按时来人。

——哦，那让你费心了。

——那是我们的家园，应该的。莫蓝，你别猜疑了，你以为我会和林娜常来这儿幽会？

——我以前是这样认为，现在不会。你是聪明人，现在时局非常，你宁可到酒店开房，也不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这栋豪宅就是雷区，一不小心就会引爆的！你不会把前程葬送在它上面。

——你都替我想到了！

——我只是想到而已，不会替谁分忧，也不会牵挂谁。自从你外面有了人。就有人为你分忧。我再想就是多余。

②

——我还是要感谢你，关心我父母，照顾儿子和对我的宽容。其实今晚，我是为你过生日的。

——给我过生日？哦，我都忘了，你又让我感动啦！杨名。

——莫蓝，其实你每个生日我都记得，只是多数时候抽不开身。

——哦，感谢感谢，记得就好，记得就好。不记得更好，不记得更好啊！

真是不敢细想，一晃就奔四了。

——莫蓝，我大你三岁。有时觉得，这个年纪做到今天的位置不易，也值得骄傲，满满的成就感，让人兴奋。

有时又觉得，人生就这几十年，争这些值吗？那些过着平凡小日子的寻常百姓，没有那么多欲望，也没那么多烦恼。那样过一生才真叫有意思呢！

可是，让我放下，还真做不到。

——不只是你放不下。又有多少人放得下？有个成语叫利令智昏。大概就是想阐述一个观点“为达到各种向上的目的，去拼去争的人，看似聪明，实则已经变得愚蠢。”

——对，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其实很蠢！

——觉悟了，就不算蠢了。哦杨名，你带了什么？

——带了你最爱吃的馋鸭、武昌鱼、还有国产干红。

——嗯，不错。味道好极了。我都流口水了。

——来，先吃这个，别着急，先沾酱，对了。干红，来一杯。

——好，先谢你！

——多吃才算数。

——噢，好香，噢，好酥！

——那就对了，我叮嘱厨师，按你的口味做的。

——不管你真情还是假意，我都先笑纳了。不过杨名，你大概只是怀旧吧？哪会是真心感谢我？

你一定想，我是否也在瞅机会报复你是吗？至少我也会等着看你笑话，或等你成了倒霉蛋再幸灾乐祸吧？

——莫蓝，你觉得我会那样看你吗？再说了，你会像你说的那样做吗？

③

——杨名，你觉得呢？我有那么无聊吗？要是那样，那次你们被我捉奸后，我就跟你没完没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一个受害女人的特权，也是她赢得同情，争取将来分手时占主动的杀手锏。如果是那样，早把你搅得鸡犬不宁了，你还能安身到现在？

——的确，莫蓝，你不是那样的女人，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如果当初你大哭大闹，我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时过境迁，我也就内心平静，精神上释然了。可是，你却没有。如果你是冷血的女人，不讲往日情分，你穷追不放，我的下场会很惨。但是，你没有狠心做任何事。

你背后一定会很难过，你哭过骂过痛过。然而，表面却云淡风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是赞美我的宽宏大量，还是讽刺我心机太重？

——两者兼有吧！

你想这样子，我会轻松吗？你越是表现得轻松，我越沉重。我心里那块石头比山还沉，它压的我抬不起头，喘不过气。白天不是白天，黑夜不是黑夜。你这好比钝刀割肉，太可怕了。

——哦，你抬举我了，你把我美化成心理杀手或精神控了。虽然我是心理医生，我仍然没能，治疗丈夫的寻花问柳病。甚至连我自己也有心理障碍了。

——但是，我认为你已经做得很出色了。借一句武侠语叫，无刀胜有刀_无招胜有招。对了，有个谜我始终没解开，你那次是怎么发现的？我自认为天衣无缝的。

——哦，那是心灵感应嘛！你想想当时你的心情，是不是兴奋紧张，要浪漫疯狂，又愧疚地承受着心灵折磨，灵魂的煎熬？

——嗯，的确是！非常难受。

④

——这时候，我就有了感应，内心和你一样的难受。那是相爱的人心有灵犀。不过那种感应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为什么？

——因为没感觉了啊！

就像今晚 ，有大事要发生，我就感觉到了。但你却没有。

——什么？今晚有——？

——哦，别紧张，今晚好像有暴风雨吧！

——怎么会呢？来时还晴的好好的

——女人都是很敏感的。

——你感到山风慢慢变凉吗？大概是山雨欲来的前凑。

——嗯，是有点儿，但也不至于有暴风雨。你先别岔开话题。

你那次是有跟踪吧？我不是指责你，你怎么做我都无权指责，只是心里像蒙看一团雾，看不清，猜不透。

——用什么方式，别花心思去猜。

我又何偿猜透你了？不过，我猜透了，那又怎么样？能阻止你堕落吗？

我把精力放在我和儿子身上。努力挣钱，挣干净钱。我没精力想别的干别的。

——唉，当初，谁又不是呢？谁又不想挣干净钱呢？人在官场，身不由已呀！

——有人拿枪逼你吗？

——是没有啊。

⑤

但是，莫蓝你记得吗？八年前，我一个副科要转正。那些平庸之辈都上去了，几次都在最后一关，被拍板的局长给拍死了。

我愤怒到要去炸那个王八蛋局长的楼。你说，炸楼不行，会伤及无辜。他的老婆孩子是无辜的。然后，我说那我拿刀子捅了他。你说，那也不行，他死了，把你也搭进去，不值得。而且，他死了，他老婆孩子成了孤儿寡母，会很可怜。我说那只有我跳楼了？你说那更不行，我和儿子怎么办？

——女人和孩子总是脆弱的，让人同情的，因此男人有了责任和牵挂。男人们捍卫世界，拯救世界，其实就是为了女人和孩子。所以，女人和孩子虽轻犹重，男人，虽重犹轻。

——莫蓝，你的认识又上了个台阶。

——未必是上升。认识会随着生活的变迁而有不同。

——对了，接着说，最终，实在无路可走，你和你老爸商量，把他做生意的钱本全拿来，凑了一笔钱，让我去试试，另一条我最不情愿走的路。

我当时的心情你能体会吗？一千个不情愿又一万个无奈。但是后来，就是用那些钱当敲门砖，我顺利转了正科，升了副局，眼看局长的位置也唾手可得。一路走来，如鱼得水，势如破竹。它让我坚信一个真理：官越大，越有钱；越有钱，官越大。也就是通常说的钱权一家亲啊！

——是啊，我当时也为你报不平。我爸也说，你太屈了。官场上，没有大树，再没有钱，那就一辈子被人踩。所以我们孤注一掷，想让你成为一个扶得起的阿斗。

——对，你们把赌注下在我身上。让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也验证了你们的预言。你爸老早就看好我，极力栽培我。我曾经把他比作再生父母。

——那当然。不然，我爸也不会把我这宝贝心肝嫁给你。

⑥

你记得吧，那年我们镇上就我俩考上大学。可是你家里没钱交学费。

——这正是我们老杨家的耻辱。所以，我老父想让我扬名立万，叫我杨名。只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他自己却没想过，改变贫穷卑贱的现状。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不务正业。

——我爸却不同。在国家刚放开市场时，就做起生意，人勤快，头脑灵话。经过十几年打拼，手里有了些钱，人也仗义。

——其实我们还沾远房亲戚，你知道吗？

——这我隐约听说过。但我爸瞧不起你爸。

——所以给我借学费时，我爸先掰着手指数过了。知道你家有钱，但不敢向你们开口，先找别的亲戚，借了一圈才凑三千，学费还差一大截。最后，他不得不把你爸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抹下老脸，向你爸借钱。

——我还记得你爸来时，很小心谨慎的样子。

——什么小心谨慎，就是卑躬屈膝。

我爸刚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时，简直活脱脱一个范进中举。举着那张红纸大喊大叫，又哭又笑，把我抱起来，在院子里转一圈，又把我妈抱起来在院子里转一圈，然后，累的呼哧呼哧喘粗气，接着扑通一屁股坐地上，抱头痛哭。

嘴里喊道“我老杨家有望啦，我老杨家翻身啦，老杨家祖坟冒烟啦！”我还以为他疯了。上前推推晃晃，他突然抱住我，不哭了，像小孩子，哽咽着“杨名，这回你有出息了，真的要杨名啊！可是，可是，爸又怕你考上啊，这学费，还有生活费咋办？每年得好几万。扒我老皮，也拿不出来呀！”

——没办法只有借呀。

——找到你爸一开口，你爸二话没说，就拿了两万。我爸千恩万谢，当即让我给你爸叩头下跪。我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哪好意思？他见我忤着，就亲自给你爸叩头，你爸赶紧拦住了。那真是感激涕零哪！最让人感动的是，以后每年，我爸都要向你家借学费。你爸一直帮到我毕业。所以我一直把你爸当作再生父亲看待。

——我爸起初这样做，是单纯的同情心，后来对你非常看好，算惜才吧？

——说白了，就是想给女儿找个有前途的男人？

——但是，你就这样回报他的？你知道吗？那时正是他的事业转型期，把钱投你身上，他就停滞不前，导致后来关门大吉。再后来郁郁成疾。

——唉，我的确愧对他老人家。

——那次是不得已，才下大赌注，想让你出头。

——但是我们只想让你转了正科，就安心工作，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没想到，你却越陷越深呢？后来我劝你多少次，你听了吗？

——莫蓝，人一旦染上毒瘾，有几个人靠意志力就能戒掉？这官场上的欲望，就如同深渊啊。

——所以，将来我决不让儿子从政。

⑦

——好了莫蓝，这个，你多吃点，我让厨师把油烤出来了。看上去油，其实肥而不腻。再来一杯。好久没一起喝了。今晚心情特别，可以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好了，我今晚只陪你喝杯红酒。现在基本不沾酒。

唉呀对了，杨名，你怎么不喝白酒啊？

对男人来说白酒才算酒。你以前的雄风哪去了？

——白酒才能喝出男人味呀？

——那是狗屁！

真正的男人味儿是一种境界。根本不需要用酒来壮胆助威。只有压抑、苦闷和自卑的人，才在酒里找一丝慰藉，一点麻醉。才会我不是我，你不是你了。

——不过，那好，还听你的，就喝白酒。可是我没带白酒。

——我带了，我知道你每次心情特好和心情不好时，都会喝点白酒。

——还是你懂我呀！

——嗯，我更懂你的，恐怕不仅仅是晋升对你的诱惑，贪恋美色是更大的陷阱吧？

——我，唉。不提这个好吗？这是男人的劣根性。

——你别误会，我不是探讨你们之间的龌龊事，我对它不感兴趣。

我是提醒你，林娜不只跟你一个人玩儿。

——你怎么知道？

——纸里包不住火，你是不想知道而已，或者装不知道吧？

——莫蓝，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哪。我真该死，被这女妖精迷窍了。她现在想把我活吞了。

——怎么讲？

——她要我们这栋别墅，否则，把我的事全抖出来。我的重要把柄都在她手上，包括我跟上面……

——看来她疯狂了，她不仅仅要你一栋别墅，她会向所有欠她风流债的男人要。要钱要车要房。

——那最后呢？

——最后变现跑路。你们都裁她手里了，被她套牢了。

——莫蓝，你太神了。

——那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给她。

——给她？这，你也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只要能保全你，让你回心转意，倾家荡产又如何？

⑧

——莫蓝，你，你！我不是人！

——唉哟，杨名，你轻点捶自己的脑袋，哟哟，也轻点握我的手，弄疼了。来，给你斟上，再喝一杯，今晚难得。

——好，莫蓝，今晚不醉不归。

——哈哈，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好歹这豪宅也算跟我们一场。我们好好享受享受！噢，杨名，你怎么哭了？

——莫蓝，这边窗外美景，真如世外桃园哪！

——我们心里的世外桃园才清静呀！

——那倒是真的！

——杨名，就像当初，这里还真正是一片未开发的山林，清澈小溪哗啦啦地流。我俩沿着山边溪水走啊走啊，多少日落黄昏，留在这里。

但是现在，只剩下陌生。

——莫蓝，别太伤感。

……

——杨名，走，我扶你上床。

——莫蓝，我，我喝，多了。

——没事，你睡吧。

——莫蓝，我，我，对一不一起你！

——没有，可能，今晚，我会对不起你了。

——啊，杨名，别这样，别抱我，你先睡，我洗个澡就来。

——杨名，杨名，杨名？哦，这酒真有效，这么快就打呼噜了？

杨名，是时候了。你以为，把钱汇到澳洲银行我不知道？别墅的储物间，有改造的痕迹，那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瞒天过海？！好吧！

⑨

——喂，您好，纪委吗？

——你好，我们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XX局长杨名的妻子，刚才是杨名拨通你们的电话。嗯？他在另一间屋里。

——可以，你们要提供什么情况吗？

——对，是实名的。

——好吧，你稍等，我这就打开录音。

——是这样，刚才我丈夫打了电话，要自首。他很激动。

——嗯，对，目前不能继续讲话，你们抓紧过来，我们在半山别墅区v号别墅。

——哦，来了，纪委的同志吗？我丈夫在里面。

——哦，他没醉，我们只喝了一点酒，你们懂的，他此刻的心情，激动、紧张，兴奋，已经不能自己。

——杨名，清醒清醒，振作起来。纪委同志来了。你刚才不是打电话自首吗？

——莫蓝，我，你！你！

——我知道你下了很大的决心，自首就自首吧。我支持你。这样做，法律会宽大的。什么都别隐瞒，争取轻判。

——莫蓝，我没，我不！

——对不起，杨名，今晚我全部录了音。我怕过了今晚，我再也没有勇气了。

——莫蓝，你，怎么会，这么做？

——哦，我怎么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