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气

作者: 桑葚下了 | 来源:发表于2018-03-05 19:03 被阅读12次

    我们这里的天井。虽叫天井,却并不像南方天井一样窄小幽暗,深邃如井。反而开阔明朗,其实就是实打实的院子。

    古人觉得天井能聚气养气,这聚养之气,我约么许是故乡之思,游子之根。即便相距万里之遥,思乡之人仍然能一眼望见那生生不息升腾九天的“气”。

    清晨,我清扫这方院子,尘土升腾,随着那股气漂游高远天际,院子里每一样事物都在向我倾诉衷肠。它们的呼吸壮大了那股气,它们的排泄滋养了那股气。他们把自己的废弃物抛进院子,精华散尽,渣滓便信任地交由我来处理。

    我们可是旧相识。

    花盆依然郁郁葱葱,只不过花落满地,各样的花瓣随风起舞,去曾经它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曾经它受尽束缚,挂于枝头任人观赏采撷。如今秋风吹来,它才能获一时之自由,顺着风把余香传递,给远游之人痛恨一击。

    那棵大杏树的落叶总让我想起来春天落花的时候。杏花花瓣是一种奇异的颜色,白里透红,近看时候是浅淡的红,神似桃花,等落花遍铺院落的时候,就成了白,梨花一样的白。如果你是一个文艺青年,一定会为此念句诗,或者低吟两句悲春伤秋的典雅句子。我妈妈是个农村妇女,却也会在打扫院子的时候避开这一片落花。美是共赏的,无关学识。每一年都直到暮春那落花攒得厚厚一层,被雨打湿,被风吹走,化成泥土才作罢。

    石榴树是新栽的,刚来不久,仿佛还把自己当个外人,有些羞涩,很少见到它会给我制造怎样的麻烦。爸爸请它来,是为了讨个彩头,祈求多子多福。变相催婚,自然我是不乐意,它好像也明白我的意思,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尽量躲开我的注意,小心开花,努力结果。等着人们摘下炸裂的果实,一边品尝一边对它评头论足。

    偶尔也有串门的朋友,墙外的杨树,屋后的梧桐,有时候会派自己孩子进来看看我过得怎么样,问一问我的远行、我的近况。我总是客客气气地跟来客讲,然后毫不客气地把它们扫出去。偶尔有顽固分子,故事听得入迷,不愿离去,就会变成炉腔中的焰火,袅袅的炊烟,来烧开一壶井水。

    我会定时清出狗的粪便。我们家里住过很多条狗,我和爸爸也搭过很多的狗窝。它们担负看家护院的责任,而我们负责它门的温饱。它们从我的怀里长大,有的中途夭折,有的却成长为健壮的猛兽,在岗位上正寝寿终。它是我最得力的伙伴,每天它都要应对无数未知的危险,随时准备吼叫,而我们根据它的叫声判断来客,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我家里没有猫。我的妈妈对猫有一种偏见,说它养不熟。我的奶奶却养过很多只,无一例外全都离家出走。它们经常会翻过墙头进我家的院子,闹得鸡飞狗跳,满院狼藉。我需要对它们进行惩戒,驱之别院,然后收拾留下来的烂尾。扶起被残害的花枝,被踹倒的瓶瓶罐罐,或者是清理满院鸡屎。

    有时候我还会拎出一只死老鼠,它可不是我朋友,而是仇敌。我不知道它在临死前做过怎样的挣扎,有怎样的痛苦。在我眼里,他越痛苦,我越痛快。他与我住一个院子,跟我争食吃,虽然明白它吃不了多少东西,却仍然恨之入骨。我在田地里参与的每一场劳动,在夏秋季节都会回报与我。而这只老鼠不仅不劳而获,更妄要在此繁衍生子,借我荫护做一个开宗立派开枝散叶的祖宗。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情。如果它去别人家偷拾东西回来与我分享,我会把它当做朋友,像对待鸡鸭羊狗一样对待它。可是不行,他太桀骜不驯了。

    月光是个常客,总在黑夜悄悄来临,它是向导,总是它指引我望见那股气,闻到天井里的一切汇聚起来的呼吸。它逐年壮大,每日剧增,唯有当我身处这方天井的时候,它才有所消停。

    这股气会一直伴随我的生命,直至我的身体老朽,直到我面见死亡,永远归属这方院子才算结束。它专属于我,我是那个不算合格的望气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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