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新娘

#缅甸新娘

十年前，大春用了四万元巨款才把她买回来。

之所以这么贵，是很有道理的。首先，她很美，细挑的个儿，而且还那么年轻，可能连十八岁也没有；其次，她很温柔，总是低着头，话很少；第三，买家很多！人贩子说了：要不是急着用钱，不会让你小子沾这个便宜！

大春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四万元”对十年前的大春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数字，需要他不吃不喝干上个四五年。可是一想到平日的孤单寂寞、夜晚的凄凉、还有邻居们的嘲笑，他终于咬咬牙，借了两万块，把现金凑足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从此，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可以挺直腰杆走路了。

大春两岁时发高烧，由于治疗不及时，得了大脑炎，据说脑子烧坏了，因此脾气非常不好，村里人便送他一个外号叫“大炮筒”。“大炮筒”会因为过年时分糖比弟弟二春少一块而遍地打滚、鬼哭狼嚎一番；或者有时会冲着家里的小狗吐口水。成年以后，每次等到天刚擦黑，他便会高歌一曲《单身情歌》、《纤夫的爱》或者《千年等一回》之类的老歌。

现在好了，他安静了许多，见到人也不再扯着嗓子叫唤，脸上常常挂着笑。

结婚前他总是不好好干活儿，没个固定工作。春天秋天就到处溜达着玩，冬天就窝在家里，夏天就走街串巷卖雪糕。见到女孩子就要追，非把雪糕送给人家不可。现在呢，他成了一个勤勉的人。

他和弟弟二春一起出门打工。弟弟出一分力，他就会出两分！包工头特别喜欢他。夏天的中午，太阳毒辣辣的，其他农民工都闪到阴凉里打盹儿，只有他还在搅拌水泥。凭着这股干劲，他总是比弟弟赚得多。

他很怕媳妇跑掉了，因此不愿让她出门工作。家里有婆婆和兄弟媳妇看着。她确实跑不了，因为她连中国话也说不了。慢慢地大家才知道，她并不是云南人，而是缅甸人。因为她咿咿呀呀地说什么大金塔。邻居一个小学老师听了就说，缅甸有个大金塔，全球闻名的，因此判定她是缅甸人。至于她是怎么来到中国的，后来她慢慢会说中国话了，才说是被骗来的。她说过不下十几次：“没想到中国也那么穷！”

她总是被婆婆和兄弟媳妇围着，偶尔喂喂猪，放放羊；或者下地点点玉米，拔拔草。婆婆和兄弟媳妇从不敢走远。家里就这么空闲着三个劳动力，大春和二春对此都很揪心，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大春太爱她了。她那么美，简直让人忘记了她的黑。大春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总是叫她“小燕子”，或者干脆就叫她“燕”。

村里的光棍还有很多。一个夏天，他们打着赤膊，聚在桥洞下纳凉，打牌，说闲话。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小燕子”。其中有一个叫做张宝的恨恨地说：“那个人贩子一开始找的我。我嫌贵没答应，意思呢，是让他再便宜点儿。没想到让‘大炮筒’得了先。这小妮子却是个居家过日子的。甭说四万，六万也值啊！”

坐他对面的老马说道：“说起来，我还借给他四千块呢。问他做什么，他说买车。妈的，原来是买媳妇儿！我钱能借，他媳妇儿就不能借！”

接下来的话就没法子用文字来描述了。总而言之，打完牌后，光棍们还喝了点酒，壮了壮胆。其中的一个，就是借钱的老马，竟被众人撺掇着去揣大春家的门！反正大春、二春不在家，屋里只有娘儿们，怕什么！

门开了。老马郑重地提出：要么还钱，要么还人！大春的妈慌慌张张地要打110，不想被张宝扯断了电话线！（这是十年前的事了，手机还没有普及。）二春媳妇扯着嗓子喊“救命”，结果被扇了一个嘴巴，肿得老高。最后，“小燕子”盈盈地走了出来，双手举着一把菜刀。她乌里哇啦地骂个不休，脸通红通红的。光棍们被这把明晃晃的菜刀吓出了一身冷汗，酒很快醒了。然而光棍们并不甘于示弱，牵走了他们家的一口猪。

“小燕子”勇敢地维护了自己的贞洁。这让全家人感动，也获得了全家人的信任。她解释说，在他们家乡，种罂粟非常流行，有好多黑社会贩卖烟土。早晨出门，常常能看到死人倒毙在路边。自杀的就更多了。因此她不怕。

两年后，生了个女儿。“小燕子”特地给她起了个美丽的名字，叫“雪儿”。虽然女儿的皮肤继承了母亲的黑，然而同时也继承了母亲的美。

这些年来，中国的经济发展一日千里。农村的青壮劳动力越来越没有理由在待在农村了。在城里赚一个月，顶得上村里干一年。大春终于决定让媳妇出去打工，不过要和兄弟媳妇吃住在一起。她们工作的地方是一座纺织厂，每半年回家一次，钱如数交给家里。她中国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了，闲了还在认中国字。

纺织厂的工作真是太累了，干满一年后，二春媳妇非要在家休息几个月不可，“小燕子”则决定不休息，继续工作。她的理由是：要为雪儿揍够学费，以后到城里上学！这再一次感动了全家人，大家实在想不出否定她这一决定的理由。春节一过，她独自出发了。后来大春从电话里得知，她嫌纺织厂来钱太慢，去了一家鸡肉加工厂，每天在流水线上站十个多小时，用一柄小刀把冷冻鸡的翅膀切下；她交了几个朋友。她们一起逛超市，逛动物园，看电影，看海；她特别爱吃果冻；她还在学习寄钱，这样就不用回家时把钱藏在鞋底里和点心盒里了。

可是，那年的春节，她竟然没有回家！

大春才恍然大悟。然而她的电话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了。不久，他收到了三万块钱。算上以前她带给家里的，正好是四万！

大春摔了两个板凳，砸烂了一台电视机。可是看看摇篮里的女儿，还有桌上的三万块钱，他没有理由去骂她一个字。他悲痛欲绝，只能看着“小燕子”的照片,巴巴地掉眼泪。

她毕竟跟大春生活了五年啊。她为自己赎了身！没贪谁的没偷谁的。村里人都说这个缅甸新娘真是够仁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