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小说散文想法
小说连载一‖家‖赔偿

小说连载一‖家‖赔偿

作者: 章婕拉 | 来源:发表于2020-05-05 00:24 被阅读0次

眼望着太阳光逐渐变微弱,黑云一片接着一片,从远处的那座大山头顶向金家涌来。金秋子推测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雨袭来,于是捡起堆放在田坎上的农具,把它们架在肩上和脖子上,赶着家里的那头老水牛回家了。

天空时而传过一阵微小的雷声,没有闪电。可是,头顶那片布满了厚重黑云的天空,在金秋子看来就像是一口无比巨大的黑锅,又像是一块被炭灰浸染了的大黑布,似乎马上就要掉落在他的头上,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 ”走着走着,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于是他把屁股坐在了小路旁的一块硬石上,在这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旁边,金秋子看到那里还有几株长得很茂盛的野草,他把手中牵引着水牛的绳子松了,让水牛去吃那些草。

“喂,哪位?”他放大嗓门对着手机另一端的人问道。

接完电话,他低下头,无意识地卷起了沾满了湿泥巴的裤脚。“在下毛毛雨了,得快点回家,趁雨没下大!”金秋子默念到。

他起身准备去牵那头水牛,未料,水牛不见了。“就几分钟时间,这个畜生跑哪去了?”他自言自语,很是着急。

“你这个不中用的家伙,又吃别人家的秧苗。”原来那头水牛没有去吃那几株野草,而是跑到下边的秧田里去了,它吃了大概一百来株秧苗,那是朱家一个月前刚插下去的。

“整天给我惹祸!”金秋子拿着一块石头向水牛的背锤去,他非常恼怒。

雨突然间下得狠了起来,金秋子没戴草帽,也没戴蓑衣和斗笠,雨滴用尽蛮荒之力打在他的脸上、耳朵上和肩上,他的头发和衣服也被雨淋得更加皱巴巴了。可是尽管这雨下得很猛烈,金秋子却全然感觉不到,他一心只想着该怎么去给朱家赔偿,也就是那块被水牛吃掉的秧苗。

“伯伯,你怎么还在这里?这么大的雨,快点进屋来。”金秋子堂弟家的女儿见状,立马招呼他进屋子避避雨再赶路。这个女孩叫金顾月,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但是因为很懂事,善良可爱,说话从不得罪人,村里人大都很喜欢她,管她叫月月。

月月接过伯伯手里的牛绳子,把它牢牢地套在自家的圈里。月月的母亲在房屋里给金秋子端来了一杯茶,月月的父亲和金秋子在唠嗑着。

见雨停了,金秋子牵着牛,扛起农具,往不远处的家走去。湿泥巴粘在他的鞋底,像胶水一样一块黏着一块,让他走起路来有些费劲儿。

路的前方,是他的家,家的门口,有一块一米高的大石头,那是他父母亲在世时从河沟里搬置回来的,那块大石头可以用来晒棉被和粮食,石头的右下角滑滑的、尖尖的,可以用来磨各种刀具。而此时,可能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缘故,上面没有晒置任何东西,却坐着一个小男孩。

“我没看错吧,那个傻娃坐在那里干什么?”金秋子满脸疑惑。“刚下过雨,要是不小心摔在地上怎么办?”

“爸爸,爸爸,爸爸回来了。”金秋子的儿子,名字叫金时军,可是村里人都叫他傻军。他见爸爸牵着牛扛着农具往家的方向走来,立马从那块大石头上滑了下去,动作如此麻利,就像一只顽皮的瘦小毛猴。

“是呀,回来咯,回来咯!”金秋子回应着儿子。

“回来咯,回来咯!”金秋子话音刚落,有个男子的声音紧跟着飘进了他的耳朵。那声音好像是一阵吹刮着树枝的大风,带着嘲讽的语气,如此刺耳。

原来是朱家的主人朱华先找上门来了,“我日你妈,快点拿钱来赔偿我家秧子,不然你家的这头牛,你家的这些柴,还有你家的地,恐怕都不是你家的了。”金秋子刚到家,他就用威胁的语气对金秋子说道,并且边说边点起了一根烟,点烟的同时还露出了右手的食指,那个手指指着金秋子。朱华先的老婆也在,她坐在用竹丝编制的背篓上,用犀利的眼神看着金秋子。

金秋子的儿子站在朱华先两夫妻的旁边,将两只手臂抱在一起放在肚前,他傻笑着,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而金秋子的老婆呢,她此刻正坐在屋内的土灶背后,面无表情又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把眼睛睁得很大,白白的眼球在眼睛里一动不动。她的手里还握着火钳,身上是一件连续穿了一个月的红色大风衣,虽说是红色的,却差不多被汗条、炭灰、鸡屎、灰尘、泥巴和人们的嘲讽染成黑色的了。

金秋子有些吓傻了,怎么朱家人瞬间就上门来了呢?尤其是两夫妻咄咄逼人的气势把他吓得不知所措,他的大脑很是空白。“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先坐会儿。”金秋子边说边把牛赶进堆满了牛粪的圈里,关上圈门之后再把身上扛着的农具卸了下来,放在圈外的墙面上。

“真不好意思呀,这牛太不中用了,我接一个电话的功夫,它就把你家的秧苗吃了。哎!”

接着又说:“你们看看,我可不可以用几袋楼上的包谷米来赔偿。”

“谁稀罕你家的包谷,我家又不是没有。”朱华先用不屑且凶狠的语气说着,并把烟头扔在那块大石头上。

他的老婆也插嘴了:“你不要搞笑,你家牛吃的可是我家的秧子,你怎么用包谷米来赔!”她的眼神弯来弯去,两个鼻孔里好像分别装了一颗透明的子弹,把它们撑得圆圆鼓鼓的,似乎马上就要爆炸了。“给我家赔两万块钱,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如果你说我过分,那行,你就把牛拿出来换……” 

“这……不行呀……哎!你说我从哪里给你找两万块钱……那头牛如果给你了,那我又用什么来耕地犁田……你不能看我老婆娃儿都是傻子,就这样欺负人呀!哎!”金秋子用颤颤巍巍又带些许不甘的语气说道。

“每年政府给你家补贴,我就不信这么多年了,两万块钱都拿不出来吧!”朱华先老婆再次用她那两个即将爆炸的大鼻孔瞪着这一家子。

朱华先没有把自己的鼻孔瞪得很大,但是他的鼻孔里的鼻毛像黑铁丝一样,又粗又长,长到了嘴唇和鼻孔的中间部位。他的额头布满了褶皱,褶皱之间还夹杂着血丝。

朱华先看自己老婆已说完话,立马紧跟着嘲讽道:“又不是家里养了大学生……莫非你那个傻军儿子会花你的钱……一家人都没出息……还好意思说没钱,当我和你家的人一样傻吗……反正事情摆在这里,要么赔钱,要么赔牛。”

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空气中早已没有了雨水的痕迹,金秋子家的灶台还是冷冰冰的,金秋子的老婆虽换了个坐姿,但依然保持着呆若木鸡的神情。今天她是怎样的心情,没有人晓得。而他的儿子金时军呢,和金秋子一起出去了。

可是世界并没有因此安静,因为门外还坐着朱华先和他的妻子。他们两个在金秋子家守着。他们时而在屋内屋外走来走去,时而哈哈大笑,尤其是他老婆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合不拢嘴。

朱华先两夫妻见金秋子的老婆依然傻傻地盯着某样东西。便打趣道:“你在看哪样?你晓得你家男人去哪里了吗?”

金秋子老婆动了一下眼睛,嘴唇也微微张开,好像要说什么又噎了回去,她对着那俩人摇摇头。这把朱华先夫妻俩逗得乐开了花,又是弯腰又是摇头地哈哈大笑。

“你家男人借钱去了,你不晓得呀?看你果然是个傻婆娘!你家男人今天惹到我家了,不晓得他现在正在谁家借钱呢……你不关心一下他吗?哈哈哈……傻婆娘……哈哈……你看你家地上那堆鸡屎,你们怎么吃得下饭呀?”朱华先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用各种口吻说着又笑着。

“要是她都懂这些,这家也不至于这么落魄咯!”朱华先又补充了一句。

夜色逐渐笼罩着村庄,公鸡母鸡都往屋里走去。突然,一只公鸡拉了一坨鸡屎,那堆鸡屎刚好掉落在朱华先的脚踝旁边。

“真他妈臭,这鸡屎。”他大骂着。

“你们家平时是不是都用鸡屎当饭吃?”又对着金秋子老婆问道。

“我看是,反正家里缺钱,但是不缺鸡屎,哈哈哈,应该也不缺牛屎吧?哈哈哈……”朱华先老婆应和道。

远处两个模糊的人影愈走愈近,虽天色已很晚,但还能看到那两个人疲惫的样子。他们没说话,就这样一直向朱华先两夫妻走来。他们好像是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好像在寻找着一个可以歇息的留身所。而朱华先两夫妻像是这个家的主人,任性地摆弄着旅客的自由。

“我这家去一下,那家去一下,借到了三百块钱,实在是借不到了,家家户户都说最近手头紧。感谢李家和梁家总的借给了我三百块钱,加上我之前存的一万八,我再装几袋包谷给你们,你们看行不行?”金秋子的喘气声大过说话的声音,他眉头紧蹙,身上穿的还是白天那套沾满了泥巴的衣服,只不过那些泥巴由湿泥巴变成了干泥巴,更加牢固地锁着金秋子的身子,锁着朱华先两夫妻的鄙夷目光。

金秋子的堂弟,也就是月月的父亲第二天听说了这件事,很是气愤。他当面来到金秋子家,向金秋子责骂道:“你怎么不直接通知村委会,让村干部出来解决……一百株秧苗要两万块钱,你疯了呀……他朱华先是以为他家的秧苗比黄金还贵吗……不是我说你,二哥,你真的一点卵用都没有,怎么能随随便便被他朱家欺负……”

见堂弟的这一堆唠叨,金秋子没有反驳,他明白堂弟也是好心在帮他。他长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说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感谢你,贵平,就只有你才会照顾一下我,其他哪个人会这么好心呢?哎……但是现在把钱和包谷都已经拿给朱家了,就不可能叫别人拿回来。”

“反正送的是你自己的钱,你自己的包谷,我说的话你爱听不听……总之,你真的没有一点卵用,冤枉活了五十多岁了,一点血气都没有……”金贵平(也就是金秋子的堂弟)虽然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气愤地怼了回去。

那一天的晚上,金秋子和他的傻老婆,还有他十五岁的儿子,一起躺在床上,盯着床上方蓬松的蚊帐,大家都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神一动不动,六个像杏仁的白色眼球整齐地排成一条直线。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小说连载一‖家‖赔偿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ewfpgh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