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居太原时,雪总是予我以一种朦胧又缥缈的期许。透过窗上的冰花,看雪时总是缺乏一种真切的实感。说来也甚是模糊,这漫天的鹅毛明明透过冰花,打在灯火通明下我的眼底中,却未曾在我心中投下一丝一缕的真实。坐在教室的暖气管一旁,借着雪光读书,下颌懒散地抵在桌边,若非为了翻页,缩在宽大校服袖子中的手也未必肯屈尊动驾。
诚然,与其说是阅读,不如说是赏雪来得贴切一些。每每翻动书页,便煞有介事地抬头望向窗外,不知其因,但心中的确欠了几分真切的雪感。
飞雪的归途中也给我以缥缈,比起观望,这虚无的雪似乎也平添一份触手可及。雪大时,莫要说仰望,即使平视前方也颇为困难。行人踏出的足印、蜿蜒出的小径,分秒间又湮灭于一片茫茫的灰白。漫步归途,驻足回望时,发现背后并没有一路向前、如想象般的足印。仅余两片素白,一片在背后,一片在脚下延伸,于是便有片刻呆滞,随后继续向前。
雪不甚大时,那隐约的虚无感便又侵上心头。雪不大时倒无妨仰望,但半阴半阳的天空中,那缥缈的鹅毛似乎与沙洲中的海市蜃楼别无差距。触手可及,但在伸出双手的瞬间,那景象也就幻灭了。这时的路面是不堪入目的,行人纷沓而至,混着轮印脚印将素白的薄层践踏得灰黑,看得人心生不忍,却也无可奈何。难道这雪在银装素裹之下原来本是远比凡物肮脏更甚的罪孽?这戏谑也随着地上的黑冰消失不见。彼时伸手探雪,更是离奇。那小小的雪花握在手中,竟即刻消失不见,仅余掌心中的一缕寒意宣告着雪花曾经的存在。那寒意此时想来,也不知究竟是雪花的寒,抑或是我掌心的寒。
雪天里的棉被似乎是唯一给予我以实感的存在,那四四方方的针织物此时竟抵得过人世万种风情,狭小的空间里是摸不着的温暖与探不到的人情。白昼时,就连天光也被浸染得一片灰白,纷飞的雪花与这单调的背景色竟形不成丝毫的对比,多多少少给视觉动物以不安、烦闷。但那棉被中似乎存在不可知的领域、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母性,即使在白昼,也散发着丝丝暖香、轻衬出漫天飞雪。
雪夜于我,竟蕴藏着一种实实在在的虚无感,模糊了雪,更模糊了夜。夜晚漆黑的天空清楚衬出了雪花于半空翩翩时的舞姿,那纯白落在地表,又隐隐反射出如同破晓一般的鱼肚白。那是雪?抑或是天光?兴许二者皆有吧,但如同薛定谔的猫一般,不到黎明,看不出究竟是天光还是雪景。但在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后的漆黑,决不是夜晚,也决不是破晓。
在车中望雪天,倒是和从窗后望去相差无几,但车中看到的雪天,有着一丝袅袅的氤氲。拉开车门时把手槽中的雪是不得不落下来的,要说为何,我看物理学解释不了个中奥妙。太原雪后的道路上只有两道不甚明显的轮胎印记,隐隐约约地,却四处都不少。这其中我最爱看的,是汽车尾气管将尾气喷洒在那一层雪盖上时的情景:先是一阵嗡嗡的引擎声,随后无色的热气拍打在洁白的雪面,只消一瞬,那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一圈层次分明的棕褐色。可那热气是棕褐色的吗?这个问题还是不答为妙。“为了微妙地享乐我们就要微妙地受苦。”芥川先生这话着实不假。
2018年6月2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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