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在阿飞正传里提到一种无脚鸟,我是有脚的,只是没有落脚处了。
只是,你要知道,既然我选择了变成鸟,我当然是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我听说溺死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死法,当水灌入呼吸道的时候,我会感觉非常痛苦,之后,它会流入肺里,奇怪的是这给人的感觉却是肺里在燃烧。但是再然后,我将会感到一种内心的宁静,我不知道这种宁静和冥想,正念,带来的宁静是不是相同,如果是的话,也不失为一种慰藉。
第一章
就像村上讲的,记忆这东西是真的很奇怪,当你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你绝不会想到当下的这一幕在以后会被频频想起,要我说,在想起的时候也会疑惑:“怎么突然想到这事了呢”,又或者是把一些细节记得如此清晰,“为什么会记得这些无聊的东西”。这可真是奇怪,毕竟那些场景,事物,是如此的普通,和平日里每一天索然无味的生活所经历的那些,并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它们却像个烙印一样刻在我们的记忆里。
就像我想起那天下午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几月,甚至现在回忆起来连杰夫的脸都模糊了,但却毫不费力地回忆起墙上的钟,指针指向的位置,时针和分针似乎是构成了一个反过来的“7”字型,而桌上的汉堡包装纸在窗外阴沉的光照射下,竟然还能反射出一圈漂亮的银光,那银光似乎穿透了时间的滞塞,始终在我记忆里闪闪发亮。
“鸟?你是说那种飞鱼?”杰夫总是这样,即使是感到惊讶,甚至到了“瞠目结舌”的地步(字面意义上的),下一刻又能马上若无其事地咬下一口汉堡,好像刚刚我看到的他的样子只存在于我的幻想。“不是飞鱼,就是鸟,有翅膀的那种。”,虽然我不回答他也不会深究,此时却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了,按照我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如此的呀?“我不明白,是有鸟能在水下生活的吗?”“也许吧……”虽然我的视线落在电视上,却也能听到他用吸管吸出最后一口可乐的声音,我有些后悔回答了(就像往常那样)。
电视里还是播放着那些广告,但是我也懒得换台。“我们为想要变成海龟的人们提供服务,根据研究显示,海龟是水中寿命最长的生物,也因为这个原因,海龟已经占据了‘最想变成的动物排行榜’第一名达三个月之久,因此我们及时推出了套餐,一家三口套餐加送保证体型服务,情侣套餐享受……”
“算了,反正我也从来不懂你在说什么。”杰夫的声音好像过了很久才传过来。“对了,我要变成鲨鱼,斯皮尔伯格的那种!”“不出所料”我脑中刚出现这个念头,愧疚感就随之而至了,像我这种性格的人,在其他人眼中如同不存在,大多数人看到我也只会敬而远之吧,只有杰夫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不会计较,反而是主动和我搭话,我内心却又似乎有些看不起杰夫的“肤浅”,而这种感觉每每又导致我对自己的厌恶。现在想来这种厌恶感根本就不是由于愧疚带来的,而是纯粹而强烈的嫉妒。
“他们说这种变形不会丧失自我意识,但是如果我还保留自我意识的话怎么能吃其他的鱼呢,万一它们也是人变来的……”我终于忍受不了杰夫的絮语换了个台,“距政府确认审判日将要到来已经过去半年了,洪水会再次将地球变成一个海洋,届时将不再有任何陆地存在,但这一次人类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恐慌……自2054年我们掌握了将人变形为动物的技术之后,过去的三十年间已经有上万人自发地变形成了动物,经验证明,其中的百分之五十以上保持了自我意识,且这一数字近年来随着科技的发展不断升高……政府已经将大多数人类日常生活的器械,用具改造成水下可用,以及适应鱼类的操作……”
窗外的阴天不是纯的灰色,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黄色,这是人类的黄昏到来的征兆吗?但是,如果人类的文化,科技都能保存下来,甚至连自我意识都能留存,仅仅是人类换了一种外在形态生活,那还能算是灭绝吗?如果不算灭绝的话,上帝(如果存在)降下这洪水的目的又是为何呢?难道他不知道不把人类全毁灭的话,能活下来的都是拥有特权者吗?人类,指的究竟是一样什么东西呢?换了一种形态,人类的意识就真的不会随外在改变?
我的脑子里总是充斥着这些没用的东西,这既不能帮我赚到多一分钱,也不能让我交到多一个朋友。我和其他人一样,看了几本书,跟着社交圈里的人假装关注了一下时事,将我的空余时间塞满各种“让自己更优秀”的方式,生活似乎忙碌而充实,隐隐间我自认为变得越来越优秀,而同时我又有那么一点意识到这不过是在自己欺骗自己,却又不知该从何改变,缺少了那些“努力”的安慰,我的内心就无比空虚,虚度时光的感觉鞭挞着我,只能用这些“努力”作为镇痛药。
其实,当初那些世界毁灭的谣言传出来的时候,我心底是有暗暗的高兴的,甚至有些希望它是真的,盼望着如此重大的变故能让我平凡如死水般的生活产生改变,然而当政府宣布这是事实的时候,我感到“世界崩塌”了,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世界崩塌让我如此绝望,因为如果是字面意义的话,我并不那么有所谓。让我绝望的是,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了一个凄惨无比的事实,即使整个世界都倾覆了,我依然只是无数对此无能为力的普通人中的一份子。审判日真的来了,我又一次也是最彻底地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无论是在和平年代,还是战争年代,甚至是世界毁灭的时候,我在这世间一丁点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就像无数其它人一样,并且我再也没有时间改变这一事实了。
我太平庸了。
我憎恨平庸。
“杰夫,你认为鸟能飞到多高?”杰夫似乎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信天翁能飞过喜马拉雅山,喜马拉雅的英文名是everest,真是很美的名字,everest。”
我不记得这句话只是我内心的默语,还是我真的说了出来,我希望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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