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骄子

一

我是一位阿哥。父皇用他的权利和仁慈荫庇着我和母妃。我的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我在富丽的皇宫里是一个可以为所欲为地呼风唤雨的角色。你也许觉得我很快活。但是你错了。我的心被恐惧填得满满的。黑暗的夜里，蜷在温暖柔软的锦衾里，我却像一只胆小的老鼠一样，瑟瑟发抖。

二

恐惧根源于罪恶。而九岁的我，就曾经目睹过一场罪恶。

春日午后的皇宫，和煦的风吹皱一池春水。一身明黄色衣服的我出现在母妃的寝宫。呆呆地望着镜中衣衫凌乱楚楚可怜的母妃，和那张陌生的又似曾相识的男人的脸，我惊骇的张大眼睛和嘴巴，像一条垂死的鱼。他的眼中没有我所预料的惊恐，反而涌上了一层更温柔的温柔。镜中，他注视着我，眼神一如我的父王。更可怕的事发生了，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那张脸——那是一张稚气的，却和他酷似的脸——我感到一阵晕眩——那是我的脸！

我心底涌起浓浓的恐惧。我拼命的拉开弹弓。铜镜碎成一片片，映着母妃清冷的泪水。镜子的碎片中无数个母妃嘴唇颤抖地喊，皇儿。

我扔下弹弓，逃也似地奔出母妃的寝宫。

我只想找一个阴暗的无人的角落，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然而，在这个皇宫中，我找不到。每个人都知道我是父王最宠爱的儿子，他们如影子般跟随着我，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我知道我不是，我不是父王的儿子，不是阿哥。

三

但是我尽可能地把自己扮演的更像一个阿哥——是的，比任何一个真正的阿哥更像天之骄子。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企图，只是一个孩子想掩饰他内心的恐惧。我用心习武，努力读书。

跟随父王狩猎，我的猎物永远远远超过其他皇子。战场上，我勇猛杀敌，几乎所向披靡。我的光芒远远盖过了其他皇子。从父皇赞许的笑中，我知道我成功了。我看到了父皇眼中的我——胆识过人，气度不凡——是的，一位真正的天之骄子。

四

顺理成章的，我被立为储君。大殿上，所有的人，皇子，公主，大臣，太监，宫女都臣服在我的脚下。晚宴上，人来人去，熙熙攘攘，我的兄弟们带着虚伪的面具说着祝福的话，大臣们奉迎着我……而我的眼里只有一个人——明溪公主——我最小的妹妹。她纯净清澈如一掬溪水，一望见底。她真诚的展开如花笑颜，不掺一丝杂质。我在她单纯祥和的眼神中感到难得的宁静。我注视着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再存在。

我心中明白，我喜欢明溪，而她也因为我对她格外呵护而乐意亲近我。外人眼中，我是她的哥哥，她是我的妹妹。但我心中所想并不那么单纯。明溪十六岁生日宴上，父王笑言要为她觅一位如意夫婿，我瞬间听见自己胸口有细微碎裂的声音。明溪扬起阳光般的笑容，问道，那么，他比世勋哥哥还优秀吗？父王，他要长得像世勋哥哥一样英俊。父王宠溺的笑。

世勋，是我的名字。

我很清楚，我心中所埋藏的注定是个遥不可及的梦。粉衣轻衫纯净如一掬溪水的明溪是我心中无价的宝藏。我怎能忍心让她和我共同承受那个噩梦般的秘密，她是我今生最想要保护的人。

明溪在人群中穿梭，她向我走来。她俯在我耳边说，世勋哥哥，我好高兴，祝贺你！

我注视着她乌黑的长发和纯净的容颜，一阵恍惚……

渴望她不是我的妹妹，而是我梦中的那个美丽女子。

五

漆黑无月的夜里，对着铜镜，借着清冷的月光，我看到了自己的恐惧不安。我恨母妃，是她让我承受生命不堪承受之重。不可否认的我又深深的爱她，我死命的保守着这个天大的秘密，不是我怕死去，而是难以想象母妃的娇弱的生命之花凋零。是母妃给了我生命。而父王那心疼怜爱的目光，往往让我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皇子。

明溪明朗纯粹的笑容又让我无比痛恨阿哥的身份，我只能远远的注视着她。明溪已在去年春天被许配给了由将军的长子——一个明朗的翩翩少年。御花园的绿树红花掩映之中，他们的身影看起来确实般配。我从少年看明溪的眼神中读到了疼惜，比我并无不及。我在心中低低叹口气，转身离开。

父王，母妃，明溪，那个男人，我的兄弟们……一张张脸在我眼前飘来荡去，最后定格成铜镜中那个九岁孩童惊骇的脸。

我一遍遍问自己，我到底是谁是谁是谁？绝望的声音撞上冰冷的宫墙，魂飞魄散。

六

父皇慢慢老去。

病榻前，父王紧握着我的手，满眼的信任。父王撒手，驾鹤西去，留下一道圣旨：封我为帝。

暗黑无风的夜里，仰望茫茫苍穹。我不知自己何去何从，是去是留。

留下，心安理得的继承皇位？父皇的几位儿子——我名义上的兄弟们，已经对我的身世产生了怀疑。他们窥视着皇位，时时等着抓我的把柄，置我于死地。当然，陪葬的还有我的母妃。

带着母妃，悄悄离开？是啊，父王已经驾崩，明溪也已有了自己幸福的归宿，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也许明天新皇失踪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国。我把江山还给父王的血脉——真正的天之骄子。我良心上可能会坦然。然而，他们会放过我吗？我和母妃可会有安身立命之地？

我如同一个游魂，在冰冷高耸的宫墙围成的漆黑的皇宫中徘徊。心中涌起浓浓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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