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阎王一边接过判官翻开的命簿,一边抬眼打量殿中牛头马面搀扶的男人。男人体型偏胖,须发皆白,暗黑面孔有擦伤红肿,嘴角略往左歪,唇边一丝血迹。
“你们是什么人?我要去医院,你们为什么把我抓来这里?”男人惊慌发问。
“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你来这里?呵呵,为什么每只魂魄来到这里一开口便是这个问题?”左边牛头无奈望向马面。
“魂魄?我死了吗?我是到了阎王殿了吗?”男人急切地问牛头。
“死了就是鬼了,你还没死呢,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马面出言。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男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说话间,阎王快速看过男人生平,发现男人一生恪守本分,善良勤劳,未曾背负任何孽债,也无亏欠一丝人情,倒是开枝散叶,含辛茹苦养大一众儿孙,实为人间贡献不少。
“既知原委,便自报家门吧。”阎王尽管和颜悦色,仍不怒自威。
“我叫吴泽,家住洞庭湖边。”男人战战兢兢地道。
阎王看着命簿上的名字、籍贯点点头,“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我今天早上骑着摩托去医院,然后从摩托上栽了下来,才刚刚爬起,就被他们带到这里来了。他们刚刚不是说我还没有死吗?”男人急了。
“也差不多了。看你生平,按规矩,只要你心无牵挂,便可就地羽化成烟,随风扶摇直登极乐。你若没有非了不可的心愿,我便授你极乐诀。”阎王说。
“我——,我——,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那儿孙都在外地,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我想看看他们。”男人说。
“那你可得想好了,你这牵挂太多,凡心太盛,自难轻盈直上。依我多年经验来看,自人间返回后你顶多只能飘至轮回道。念你一生辛劳,特许你净念池里泡一泡,抛却执念,仍可逍遥。所以,本座问你一句,你是要泡净念池,还是要过还阳桥?”
男人擦擦嘴角的血迹,思忖了一番,最后缓慢但坚定地说:“我要过还阳桥。”
“又是一个痴儿啊!到时可不要哭着回来才好。”牛头马面搀扶着男人往还阳桥而去,判官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道。
男人眼前一阵漆黑,耳边风呼呼作响。“睁眼吧!七天之内定要唤我们收你回来,不然魂飞魄散,想投胎都投不了。”牛头话音刚落,男人便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病房的床头。床上躺着自己的身体,打着吊瓶,吸着氧气,监测仪线条高高低低。心心念念牵挂的儿孙将病床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远嫁的大女儿含着泪花握着自己的手,一手带大的孙子孙女外孙女儿趴在他的床沿边小声哭泣,最小的孙女儿一边哭着一边用纸巾擦去自己额头上的汗。儿子坐在他的脚头,二女儿二女婿和小女儿、小女婿分立两侧,全都一脸哀痛。
男人顿时心满意足了,这一刻就是我的极乐啊。要是能说说话该多好,把后事好好安排,儿女在外那么久,家里的田土得告诉他们在哪儿。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了十来万,存折我还要取给儿子啊。多年未见远嫁的大女儿,我也想说声对不起,当年子女多负担大,大女儿学习成绩好想考大学,却被我劝得只读了高中,希望她不要怪我啊。二女儿从小得到的疼爱少,帮着家里做事多,不知道心里怨不怨我呢?小女儿年纪最小,受着宠爱和照顾,我这一去也别太伤心呀......
“28床家属,过来我办公室一下。”戴着眼镜的白大褂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儿子站起来,往门口走去,男人紧随其后,一道来到医生办公室。
医生拿出一叠胶片,对着光指着大脑图象的某几处对儿子说,“通过各项检查和医生会诊结果看来,你爸爸这是脑干出血,不能动手术。他现在这个状态,已经脑死亡,没有自主呼吸,通俗点说,就是植物人。其实从医学上讲,脑死亡就等同于死亡。我叫你来,就是想请你们家属了解情况,好好商量一下,是要继续救治还是出院回家。”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儿子问。
“唉,你的心情我理解,只是脑溢血这个病可大可小,到了你爸爸这种境地,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就是你想救治,那也必然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花费巨大,一般人难以承受,效果不能保证,到最后也难免人财两空。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吧。”医生说。
儿子低着头往病房去,眼眶蓄了泪。男人见了,多想上去替他擦一擦。
“现在就把爸爸拖回去吗?还才进医院没两天,爸爸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四姊妹拉扯大,再怎么样,也要治一段时间才甘心啊。”大女儿哭着说。
你这个傻瓜,白花这冤枉钱干吗呢?人百岁有次死,有你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啦。男人张开口,可惜发不了声。
“有办法想还说什么呢,就是没有办法想了,在这里住着意义也不大,不如把爸爸拖回去,让他在家终老吧。”儿子抹了把脸,凄然说道。
“医生不是讲把氧气一拔,爷爷就会死吗?我不要把爷爷拖回去,我不要爷爷拔氧气,我不要爷爷死。呜~呜~呜~”小孙女儿趴到爷爷腿上猛哭。
如果有泪的话,男人也要哭起来了。除了哭声,儿孙们没人说话,良久,儿子开口了:“把氧气打着吧,不让爸爸老在路上。”
男人的身体被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呼——,像是熟睡地打鼾。蓝色的氧气包放在枕头边,接上导管插入两只鼻孔,嘴巴插着圆圆的管子,被医生用医用胶布牢牢地固定。墙上早故妻子的遗像正对着床头,男人走过去向她微笑,你看,我马上就要来找你啦。
儿女们寻找寿衣,准备后事,把家里翻得一团糟。孙女儿们守在床头,红着眼睛用手摸摸爷爷的脸,用纸巾帮爷爷擦汗,擦眼。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陆续到来,站在床边看。
“何必让老人这么受罪?早点把氧气拔了吧。”
“这样也不知拖多久,你们在外面上的上班,做的做生意,读的读书,办了事到了外地还要隔离半个月,时间哪里耗得起?”
“你老爹也有这年纪,你们有孝心是好事,但也要想得通,人百岁一次死。”
儿女们听着,始终不吭声。
“拔了准备丧事吧,哥哥如果能说话,他必然也会这么说。做父母的,没几个想拖累孩子。”弟弟劝儿子,儿子终于点了点头。
村里的老人吩咐着烧水,帮忙净身穿好寿衣,一切准备妥当后,儿子走到床前,迟迟下不去手。
“爸爸,你把剃须刀拿来,我帮爷爷刮刮胡子。”小孙女儿哭着喊道。
儿子从大旅行袋里翻出剃须刀递过去,小孙女儿按下开关,一边摩挲着爷爷的脸,一边异常缓慢地帮爷爷刮去花白的胡须。
最后一根胡须被剃干净,最后一声“呼——”在空气中响起。牛头马面赫然出现,看见笑容满脸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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