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

摄影/simon king

夏季的夕阳斜下，照在这1967年的小镇里，晚霞渲染着天空，没有风，有的只是知了声……

他瘦小的身躯从高大的自行车上艰难地用脚尖蹭地而下，头发混着泥土，裤子被铁锈痕七杂八乱地涂画，衬衫也四分五裂。

他径直地步入店中，在灯光的照射下我得以看清他那棱角分明的脸，煞是青一块紫一块，他嘴里嚼着烟头，不老练地吞吐白烟。颤颤巍巍地走着，只差一阵风，他就会跌倒。

“大婶，还有面吗？”

他望着正在收店铺的我，低声问到。旋急，把那二手烟扔掉，一面疲倦。对于这种模样的人，定事端多，我唯恐避之，可看见他那可怜的模样，我到底是心生怜悯。

“快打烊了，面倒是可以煮出一碗，但拌料只剩些蒜末。”

“那麻烦你，请给我煮一碗吧。”他颇有礼貌地说道。眼光满是谢意，令我意外。

当面摆在他面前，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连汤水也不剩，想必是饿极了。

“大婶，多少钱？”

“5块。”

他突然脱掉鞋，将鞋抖擞了几下，几张纸币飘落，他用满是伤痕的手数着，“大婶给，刚刚好，谢谢。”

我接过钱，一股心酸涌上胸膛，“孩子，你不要紧吧？”

“哦，不要紧，就是被误认为是走资派，顶多被斗一斗。”我有些惊恐，连忙四处张望，幸好这个点，渡子巷少人出入，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这里吃饭。早知道就不该有怜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走资派，咋摊上这个混账。

“啊，我快打烊了，请你快走吧。”

“不好意思，今天谢谢你的款待，很好吃。”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连忙收拾碗筷。希望一切平安。

隔天，我照例开店，在煮面之余，客人的谈话进入耳根。

“听说，昨天揪出一个人，好像是旧地主的儿子，前阵子刚刚从外国回来，洋里洋气的，一直大谈国外制度，真是个卖国贼！该斗！”

“就是，该斗！等过两天，红卫兵到了，就是那走资派的死期！”

“昨晚，我和几个兄弟在渡子巷遇到他，被我们教训一顿。那家伙藏了不少民脂——钞票一大把的。我们将民脂收回，交给村委，记了二等功！”

“哟！那得好好庆祝。”

这片言碎语，让我笃定昨晚那人便是他们口中所指之人。真是罪恶，我怎么能招待他！

当人群陆陆续续离开，他便出现了。

“大婶，和昨天一样。”

“抱歉，打烊了。而且今天什么也没有剩了，请体谅一下。”我竟能呼吸平稳地说着谎话，其实，面还是有的。

他的目光突然向四周环顾，瞥见了厨房里还冒烟的锅。“我懂了，大婶谢谢你，昨天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他望着我，眼里闪过泪光。而后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他被批斗那天，知了叫个不停，那声音让人刻骨铭心，人们的欢呼也将刻骨铭心，而他却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