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6011

       我叫沈飞，和很多人一样，很无趣没意思的一个人。在我过去的36年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追随什么，从来没有改变什么。日复一日地完成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任务，年复一年解决一批又一批的生活问题。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经常穿梭在各个城市，奔走在每个街头，流连在每个角落，目光散乱，面色晦暗，一点都没有社会精英的风范，或者成功人士的模样。

       走在人群中，我经常想起奥威尔在《上来换口气》中的描述：“蓝色霞光久久不逝，空气像丝绸般吹拂着脸庞。有时候，在星期天下午，我们上到查姆福特街，然后走到泰晤士河边的草地那儿，不用匆匆忙忙，没有担惊受怕的感觉。是的，可能我这一生追逐以求的就是“不用匆匆忙忙，没有担惊受怕的感觉”，说白了，就是贪图安逸。然而生活中到处充斥着灰色画面，让人呼吸困难，不断下沉。你总期盼着生活中突然出现的蓝色霞光将你沉闷的生活照亮，直到6011的出现.....

        晚妆是H市解放西路的一家夜场，我去H市去得多，业务和客户在那边相对集中。一群男人推杯交盏面红耳赤后总想找个地方把那份喝酒的劲头给持续下去，夜场便成了大多数人的选择。每次让我选，我都会选晚妆。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虽然很普通，骨子里却有那么些不屑与他人为伍，但内心深处又害怕与众不同。晚妆让我觉得有那么点与众不同的是，一是听说他们那里的菇凉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从不出台；二是经常会有高校里面有故事的女同学为了好玩捞个外快会去蹭个场子给你制造意外惊喜。

       我去晚妆，每次都会点6011，只要她在。6011说喜欢和我这样的人喝酒聊天，虽然算不上斯文，但也不至于是败类，勉强还算一个合格的听众，坐在那里不会大吵大闹。

        6011是来自G省西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发质乌黑有光泽。她说她的家乡有一条叫白山的小河，上面有座石桥，桥对面的坡上一到春天就会开满整片整片的野菊花，她说她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去看桥下清澈的水，再顺带两支黄色小花回家。

       6011说她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姐姐高中毕业后就在沿海打工，后面就嫁给了厂里的一个男主管，已经4年没回过老家；两个弟弟一个上初中，一个读小学，都是嗷嗷待哺，父母在老家种植蘑菇，日夜劳作身体都不是太好。

      6011说她来晚妆上班三年了，却没有什么可观的积蓄。这几年很多东西都涨价了，可是她们这一行一直没涨价。

      6011说你别看我有时候一天收入几千块，可一个月下来给自己买漂亮衣服从朋友那代购兰蔻迪奥雅诗兰黛就是好几万，听说最新款的IPHONE X出来了，正犹豫着要买不买，还有上次在商场看中的一款包包最近优惠力度还不错，考虑要不要剁手。

     6011跟我说的话，我从来都是相信的，或许她说的可能不是真的，我也都相信。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不相信呢。

     6011说，这几年身边的女孩子的流动像走马灯似的，又让她想起了像家乡的那条小河，时光如同河水推着她们往前走，很多走着走着就没见了，一批更年轻更青春气息的脸庞簇拥着又来了，生生不息。她说在晚妆她都算旧人了。6011说她认识的女孩子中有聪明勤劳，无奈命运坎坷的；有率真义气，无奈陷入迷途的；甚至还有忠贞痴情，无奈遭遇人渣的。

    说到这里，我突然问了一句：这些人有想过离开，或者洗白吗？其实她知道的，我问的是6011自己。

     6011认真地想了想会，然后摇了摇头。“很少，也很难”。能够真正离开洗白的都是极聪明非常有自制力的。而从事这个行业的，大部分都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个克制力，到最后都是混成年老色衰被市场给淘汰。

   6011突然提高了声调，她说那些所谓最后回老家，找个接盘侠嫁掉，或者攒了点小钱，到异地开个店过日子的，那些根本不叫做“急流勇退”。

      时间挟带着世间万物奔流而走，很多人和事开始变得模糊和疏远。

      有一天飘着小雪，细石路面上开始有些打滑，我从酒店出来，紧了紧风衣上的围领，想着很久没去过晚妆了。我一个人打车过去。6011还在那里，那晚她情绪似乎不高，喝了几瓶喜力后，她突然问我：你知道吗，我几次都想离开这里，离开夜场，远离这种生活，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那里，像是有种黑暗的诱惑力，总是让人无法自拔。

     那天不到11点我就出门了，在回去的路上，我总是在想着6011的那段话，我想，这个世界可能还是公平对等的，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6011，有人说她转场了，有人说她跟人合伙开时装店去了，有人说她开始出台赚更大的钱了，甚至还有人说6011跟一个经常光顾她开奔驰的小老头走了......。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谁都无法干涉。生命如同行走的列车，很多人从你这里上站，终究也要下车。

      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出差到6011所在的家乡县城，我没有去寻找她说的白石河，野花坡和石桥。我站在陈旧不堪的汽车站挡牌下面，想象，或许有一天，她会拖着她喜爱的蓝色行李箱从旅车下来，抖一抖长裙上的灰尘，笑容明亮。就如同当年她还是个15岁的小女孩一样，拎着一个花绿色的行李袋头也不回的向人海中奔跑过去.........

     生活还是那么百无聊赖地继续，我只希望或许有那么有些人，在黑暗中也能开出鲜艳的花朵。再见，6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