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有了关于生死的思考,想过许多,却并不认为自己已经看破。只是觉得生死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也是很有趣事情。
生是一瞬,死也是一瞬。生之前不可谓生,死之后也不可谓死。生之前,一切都是生的准备,但那一切的准备不能叫生,生不过是一瞬,一瞬之前是寂,一瞬之后是活。死,也是如此,活着就是死的准备,死之前称为活,死之后重归于寂,死也不过是这之间的一瞬。踩在生死的境界线上的,就是活着,没有生,不可活,没有死,也不可活。
万物不过两种,一是寂的物,一是活的物,没有生的物,也没有死的物。只缘生死为一瞬,而这一瞬,已不是我们能把握的了。生死的一瞬,若你相信神佛,那掌管它的就是神佛,若你相信科学,掌管它的就是规则。我们可以做好准备,做好生的准备,死的准备,可它们何时来临,如何来临,终究不可把握。
曾经做过想象,如果没有出生,世界将会如何。我想象父母不知晓这孩子,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我,我没有任何思想,没有快乐,也不会有痛苦,没有感慨,也不会有执着。突然间,却觉得这想象是不彻底的,因为真的没有生的话,连这想象也不会有,那是一种非想的境界。没有生,便无所谓死,没有了光明,也就无所谓了黑暗。我是这么想的,这么想了之后,我发现,原来我是不太喜欢出生的。我宁可不与任何人产生关联,宁可不要看到这世事的纷杂,宁可不要这思考,就让我处于寂的状态,永远的无生无死。只是,我们可以选择一切,却选择不了生死,生死是这不确定的命运当中唯一确定的事。有时也会想,父母选择创造一个新的生命,到底不过是为着自己。谁又曾问过这个生命是否愿意出生呢。
我将这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却哭了。在她看来,辛辛苦苦生下一个孩子,又辛辛苦苦养大,其中,饱含了多少喜悦、辛酸、付出和期待,可以说孩子几乎成了母亲的生命的大部分。而现在,这个孩子竟然希冀着永远没有出生过,母亲看来,简直是一种屈辱和不敬。我于是后悔了,后悔不该将这想法告诉母亲,只因“我”一出生就背负着责任,是代表着希冀和延续,生命,已经不是我一个人所有的了。出生了就不要再回想不生,那“非想”的境界其实就是永远不要去想。
生就是这样了,背负着责任和命运,毫无选择,被赤裸裸地投放在这世上。那么死呢?死是否可怖,是否痛苦呢?希腊的伊比鸠鲁宣称:死亡和我们没有关系,因为只要我们存在一天,死亡就不会来临;而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也就不存在了。我想伊比鸠鲁也是恐惧死亡的吧,他设法要绕开死亡,来为自己的享乐主义去除后顾之忧。可死亡终究是绕不过去的,当生的那一刹那,死也紧随而至,死就是生的背面,生有多伟大,死就有多伟大,生有多痛苦,死也就有多痛苦,生死本就是同一件事。我们的一生也不过是为死亡做着准备,有了死亡,才会有我们的存在,存在就是死亡的准备,伊比鸠鲁大概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吧。死亡就在每时每刻,时时刻刻,是永远无法可避的。
凡人是一定要贪生畏死的,因为畏死,所以才会贪生。而硬要寻根究底问为何畏死,估计没人可以真正答上来。有人要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又或者,“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难道不让人害怕吗”。我自然知道这些道理,却并未从中看到畏死的理由。畏死是天性使然,本不需要思考,可我终于不满足于“天性”的解释,无论如何,我走得更远一些,也将这简单的问题彻底复杂化了。
我一直认为,死亡,是一个人最大的权利,被剥夺死亡,或者说永生不死,实在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事情。这论断,请不要先以荒谬冠之,因为它所揭示的,即是死亡真正的意义。
一件快乐的事情之所以让人快乐,乃是因为它不会总是发生,痛苦,也是如此。若没有死亡,我们将一次次重复着快乐,一次次重复着痛苦。悲欢离合,我们将一遍遍咀嚼,直到再也没有丝毫感触;曾经爱的人,恨的人,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再一次爱的人,恨的人,也会渐渐远去,连留恋也被一遍遍品味;我们会去追求新奇,追求理想,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所有的结果,所有的可能,直到最终感到厌烦,然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追求了。就这样,没有死亡的我们终将变得麻木不仁,不再有欲望,不再快乐,不再痛苦,不再知道什么是我们想要的。这时,你会感到厌烦,感到压抑,想要逃离,想要解脱,却无济于事,世界包裹过来,围绕着你,让你窒息,让你愤怒。可是死亡已经被剥夺了,你依然有无尽的生命,无尽的重复,于是这窒息,这愤怒也渐渐远去了,你所拥有的,只是活着,只是不死,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无穷之后,依然是无穷,无穷无尽的活着。
这就是永生,多少人梦寐以求,而我却深切恐惧的永生。被剥夺了死亡,生命也将成为活和寂相结合的怪物,不,那不是生命,没有了死亡,生命也就不存在了。
幸运的是,死亡是不可剥夺的。
剥夺了死,也就是剥夺了生。生和死,本就是同一事物的两个面,这个事物,就是生命之本身。生命就如同是一堵墙,我们翻身爬了上去,这生命之墙,墙的一面是生,另一面是死,这生和死,成就了这堵墙,支撑了这堵墙。我们得以看到更多的景色,而不是在寂的海洋里沉沦,所系的,其实就是生和死这两个面,任何一个面缺失了,生命之墙也就轰然倒塌。所以啊,死亡是璀璨的,美丽的,无与伦比的,赞美出生,就应赞美死亡。不热爱死亡的人,对死亡厌恶和恐惧的人,其实是没有真真正正认识生命的。
死亡,让生命有了意义,让这意义有了坚实的根基。于是,死亡是没有任何可畏的,可畏的,其实是活着,真正的活着才是可畏的。这似乎又是另一个命题了,活着的可畏,每个人都有体会,也就不必在此多言了。
宇生万物,宙空千古;既有其生,必有其死。生死的事,大概也就是如此了,我的这番思考,有识之士谓为荒谬,无知之人称曰胡言。无可无不可吧,然则对生死达观一些,为人豁达一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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