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荒野
我是艾本,那夜我很烦,怎么也睡不着,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我转向右方,贴着金色花纹的棕色墙纸下,一台陈旧的坐式风扇正任劳任怨的摆头,秦跃则睡意正酣地赤条条享受,他打着呼噜,其声仿佛吃撑了想吐,谓为可惜又咽了回去,吃了又嫌恶心,接着再吐……
在我的左侧,窗帘半拉,一扇装着纱窗的推拉门与凉台阻隔,这是一楼,室外赠送的菜地里一群蛐蛐在争鸣。地砖上几只西瓜虫在散步,我打开手机,两点四十三,我准备点根烟抽上口,再去毁灭那些爱装死的家伙。
一口烟吐出,也燃起了我的思绪,辞职已经四十多天了,工作还没着落,让我有些失落。递交辞呈时领导问我:你准备干嘛去?我牛气哄哄地说:去写作。领导意味深长地问:这靠谱么?我底气十足道:事在人为。
我坐车到了西安,计划是先找份工作糊口,再抓紧时间写作,当然计划挫不过变化,譬如,我找不到工作。毕业以来,我从没在私企干过,不了解世事的艰辛,工作的艰难,我呆在国企里,没有压力,整天无所事事的上网或者看着窗外忙碌的人群,我虚度了光阴,什么也没学会,养了一身慵懒挑剔的作风与习气。我出来就是不想早早的养老,也不想老靠父母,想脱离他们自己出来闯一闯。可惜现实比较残酷,过去顺风顺水,自己就比较脆弱。转头看看那些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的朋友,因为坚持,现在他们的事业都已小有所成,而我由于轻言放弃,在这个城市里还没有立锥之地。
求职多次碰壁,使我心灰意懒,我躲在老婆的闺房,靠着游戏挥霍时光,无人问津的滋味真不好受,无事可做心里就孕育着恐慌,正如《出租车司机》里说的,“人就应该融入社会”,我不是自闭,只是缺少机会。亲爱的叫吃饭,我胃口全无。她便赋予我照看小宝的任务,小宝在床上喜悦的翻滚,我一边游戏一边注意,脑子在想着即将而立,村上也正是这个年纪开始执笔,可是现在的我一个字也悟不出,这么一岔神,小宝从床上掉了下去,哭声大作,我赶忙抱起,亲爱的闻声跑来,从我手中抢过小宝拥入怀中,一边疼惜的哄着一边对我埋怨声起,我无欲辩解,唯有深深自责,我不该分身,更不该眼瞅着小宝翻落而迟钝,我过去引以为傲的应激反应怎会荡然无存,我再次陷入惘然,对老婆的声讨置若罔闻,她怒了用肢体醍醒,我仿佛行将就木,随着一声嘶历,我的短袖扯了,露出一身因慵懒而起的彪体。亲爱的颓唐道:你离开吧。得到指示,我给好友秦跃挂了电话,然后背上包在懊悔中略去告别的出了门。
秦跃开车带我去了北郊,落脚到他的住处,一个叫惠岸山庄的小区。小区很大,楼房早已售空,但是夜晚灯火稀明,在寥寂中,这支烟燃到了头,我俯身拧灭在烟缸,刚正过身,感觉窗外有动静,我向外张望,远处的路灯朦胧,近处是一切的黑。我回头心想:也许是我的错觉。可是心中不宁,当我再次抬头,纱窗外分明有个轮廓,霎时我心中一凛,整个身子发了懵,这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他如水般透过纱窗走了进来,立在原地,没有进一步移动,我看不到脸,他就像是一个影子,冲我招手,我情不自禁地起了身,接着他又透了出去,我打开纱窗紧随而去。
当我随影而去,脑中空白,目光盯着交错的脚,不知何时,我抬起头,他已不知所踪,我急忙四下寻找,在诡异着紫色的天空下,起伏的绿地漫无边际,我彻底迷失了。
我坐在柔软并不湿漉的草地上,穿着背心短裤趿拉拖鞋,天空无一物,地上无一畜,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我不知何去何从。
我坐在绿地上,掏了掏口袋,有一只打火机,就是没有烟,还有枚一元的硬币。我不能干坐着,就想了个办法——掷硬币,花就走,数就呆着别动,掷了两次都是数,我不甘心,第三次是花,我起身就走。自己也不知往哪儿走,全凭感觉,我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草,一脚出去鞋飞了,我颠着到了鞋前,发现这是个打发孤寂的好方法,就一路踢一路颠。不知多久,我看到远处的坡上有一棵树。我跑了过去,这棵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树下靠着一堆土,我举目远眺,四下仍与先前无异。这时,起了一阵风,树开始唱歌,土被吹去一些,露出一张面孔。我第一反应是——干尸,就蹲在几步外瞅动静,等风停了,整个身子都出来了。他闭着眼睛,脸部由于尘土的覆盖很脏,但皮肤不像是水分尽失,相反看起来却有着弹性,仿佛是在睡觉。为了证实我的判断,我斗胆走过去,手指探到鼻前,微暖的气息传来,我立即兴奋起来,呼唤他该起床了,我喊破了喉咙,他始终没有反应,我就抓着肩晃,唯见土落不见人醒,没办法了,是他逼我的,我把一只鞋拿在手中,心想:要是再这样,就说明他是个活死人。于是我把鞋底照脸抽下去,真是稳准狠。一声脆响,我盯着看效果,稍等片刻,奇迹出现了,他眼睑动了动,睁开了。见他醒了,我嘴也咧开,接着他咳了几声,吐出好多土,打量完我,开口道:我脸好疼。我咳了一下回说:你糖吃多了。你说什么?他大声问。我皱起了眉。他伸手示意我等等,头一侧用手一掏,耳朵里倒出好多土,偏过去又把另一侧堵物清空,然后问我:你是谁?我心想:说了你也不知道。就说:这不重要,你是谁?你怎么来这里的?你睡多久了?结果他说:我不知道。我有点上火,心说,碰上一憨货。压着躁怒,我耐心的说,你好好想想。好吧。他跟个死人似的想了许久,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快说,快说。我催促着。他说:一天半夜,我睡不着,就在屋子里睁着两眼等天明,天亮还得好久,为了耗过去,我点了根烟开始回忆,那是——停!我打住了他的废话连篇,这不是让你在台上讲话,说一堆假大空的虚话,您能言简意赅捡重点么。好吧,他说,我正想着,忽然就看见凉台上有个影子,我的妈呀,差点把我吓尿,那影子从窗外不知怎么就进来了,然后他招手让我跟他走,我就跟他走了,不知何时影子失去了踪迹,我迷失在一片绿草地里,于是我就毫无目的的独自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颗树下,浑身乏困,索性坐下来休息,结果就睡着了。这情节听起来好熟悉,我便检查他的穿着,背心短裤趿拉鞋,我立刻有一种想抽自己的冲动。
一阵嗦嗦的声音由地下传来,我扭身去找,声音越来越大,就在我身边,我盯着那里,地上突然冒出一个分量十足的大铜钱,一只黑色的鼹鼠从中孔里钻了出来,它爬到我身边,盯着我看,我心感莫名:什么意思?靠在一旁的他说道:你又来了。又!我回头问:你见过它?他说:是啊,在我睡着前,它也是这么突然地从地下冒出,走到我身边——他盯着鼹鼠,似乎是想让我跟它走,呵呵,前车之鉴,我没有去。我低下头看着鼹鼠,它鼻子一动一动,嘴里发出吉吉的声音,他对我说:它也想你跟他走。走!去哪里?甭管去哪里,起码也是一条路。打定注意,我起了身,鼹鼠就心有灵犀的转身,走了两步我停住回头问:你不走?他微笑着: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接着睡觉。我也不强人所难,回头继续跟着,鼹鼠钻进了孔里,我弯腰俯视孔口,这么小怎么钻,想着就伸进一只手,哇——!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我拽了进去。
我以俯冲的姿势在洞里急速下滑,洞壁有着粘液,让我的滑速估计破百,耳边是呼啸的风,偶尔能听到远处吉吉的声音,好在四壁没有突兀,否则我已支离破碎,直道转弯像是进入螺丝槽里,我头晕犯起了恶心,弯道复直,刚以为能好点,呼的又来两个大回环,紧着一个斜道,吧唧的我终于摔趴落地,顾不上四肢的感受,我呕得就是一口,吐完了哼哼唧唧,半天缓不过来。
当我缓过神来,鼹鼠伏在我的脚上,我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空间不大,四四方方,从手感判断是金属构造,顶上罩着一层温和的光,我撑着一边站起,触碰到一个圆形的按键,叮的一声,空间突然下坠。这就是一台电梯,速度快的让我吃不消。叮的一声,电梯停了,我身体里的东西像被抛起又兜住了。我全身上下正在翻江倒海,门开了,外边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着,一股瘆人的气息袭来,吉吉,鼹鼠叫着缩到了角落,怕个毛啊,什么也没有。我一扭头,愣了,门外一个披头遮脸穿着白衣的人,呻吟着幽幽的飘进来。贞——!我浑身的毛霎时竖起,忙缩到一边闭住眼,心里哆嗦着,非礼勿视,眼不见为净。片刻,一声叮响起,电梯又往下了。这次的速度很平缓,我偷偷睁开一只眼,左顾右盼,走了!我坐下来,刚喘出一口气,一个头就出现了,被长发遮住的脸在我眼前一动不动,一滴汗从我的额上滚落,我清晰的听到了心跳声,一下、两下——砰!长发突然分开。
我现在坐在一个被称为电梯的地方,对身旁鼹鼠的叫声充耳不闻,我的脑海中,小宝从床上摔落的画面在一遍遍的回放,我为什么没抓住呢,我怎么就反应慢了,我是干什么吃的,我简直是个混蛋,对,我就是个混蛋,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混蛋,我混蛋……我边骂边扇自己,像我这种人干嘛还要活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边揪着头发边起身,注视着对面的硬壁,对,我应该去死,我必须去死……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准备去撞死。脚上一疼,我低下头,鼹鼠咬了我一口,混蛋,我踩死你,我猛的就是一脚,抬起来,没有,它居然躲开了,吉吉,它在角落里,我一脚踩过去,它又躲开了,我一定要踩死你,我疯狂的在电梯里踩鼹鼠,就是踩不到,嗯?它在哪里?我焦躁的寻找,这时,菊花突然一紧,啊——!我嘶声裂肺的惨叫着。
白衣披发从我身体里闪了出来,我顾不上菊花开得正灿烂,怒气冲冲地捏住她的领子,刚才是你搞的吧,很有趣么,你这样随随便便的进到别人身体是很不礼貌的,尤其还挑起人家的负面情绪,出了事怎么办,你负责?你看着我。她把披着长发的脸对着我,呻吟着。你哼哼什么你,你还有理了,不准你随随便便进我身体,听见没有。她又呻吟着。我捂着屁股冲鼹鼠挤出笑脸,不好意思,刚才差点把你踩死。我竖起大拇指,谢啦,不过你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它吉吉的叫着,哦——这个措施不是不行,我吸了口气,就是太刺激了。
我跟吉坐在电梯的一角,白飘在对角线的另一端。吉是我给鼹鼠起的名字,因为它舍己为人,我觉得再鼹鼠鼹鼠的会不亲切,至于另一位,称呼她实在是太长了,所以就简简单单的白吧。
门开了,这次开了个对扇,我左看右看,仍旧一片通黑,我瞅瞅吉,它把爪子当成了棒棒糖,再瞧瞧白,她在看我,我不看她了。我思忖要不要出去,咨询吉的意见,它叫了两声,我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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