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妞儿不是一个小姑娘,是一只狗。自从赖婆婆被那白色担架抬出家门后,再没人这样叫过它了,妞儿成了一只流浪狗。
赖婆婆走时,楼下的大榕树才开始掉叶,一阵微凉的风吹过,黄黄绿绿细细碎碎的叶子,洒得满地都是;而现在,山那边吹来的风,已很冷了。入夜时,妞儿不再四处走动,只趴在从前的家前面那座电线杆脚下。那一小块地面,比别处都暖和,躺在上面,妞儿想起冷天赖婆婆怀里的暖宝宝,赖婆婆一会儿摸摸毛毛的暖宝宝,一会儿摸摸妞儿的头,舒服极了。
那块地方,是赖婆婆发现的。一个极冷的冬夜,她和妞儿站在窗边,见一个流浪汉躺那电杆下睡着了,赖婆婆说“你看他,睡得多香,地面一定很暖和”。第二天妞儿和赖婆婆去厂里取包包走过那儿,它留意到,脚下真暖呼呼的,“神了!赖婆婆怎会知道这下面埋着个暖炉?!”妞儿奇怪极了。包包很大却不重,里面装着绒布花瓣,赖婆婆把它们一朵一朵缀成漂亮的花,又再送回去。
那块暖和的地方,现在成了妞儿的新家了。新家正对着旧家黑乎乎的窗户,妞儿一盯就好久。“赖婆婆怎么还不回来,她还认得我吗?!”妞儿想得发困,不得不把仰得发酸的脑袋,窝进脖子里,冷风呼呼吹着,天上咋一颗星星也没有?!
妞儿是好几年前赖婆婆从垃圾堆捡回的一只流浪狗。那天,黄不黄灰不灰小小的妞儿,气息奄奄卷缩在一堆邋遢的废弃物中,倒垃圾的赖婆婆发现了它,抹去它身上的污物,用破袋子将它带回了家。
打那天起,独自一人的赖婆婆有了妞儿了。从此,她们一起去厂子,一起去菜市场,一起去溜达。赖婆婆做好饭盛上两碗,搪瓷的那碗搁饭桌腿边,她说它是她的妞儿。“妞儿!”赖婆婆一叫,妞儿准跑过去,热呼呼的嘴吻着她手掌心,小尾巴摇啊摇。以前的赖婆婆,背没那么弯,眼没那么花呢。
那个阴沉沉的早上,吃罢赖婆婆蒸的米饭团,她们准备去厂子取包包,打开门婆婆又回头去房间拿袋子,只听得“噗通”一声,又沉又闷,惊恐的妞儿冲进房间。赖婆婆扑倒在地,头和手抽搐着,喉咙咕隆咕隆直响,妞儿狂叫起来,牙齿猛扯着婆婆衣袖,婆婆瞪得鼓鼓的双眼好吓人!妞儿感觉她一只手好像指着门外,便呜呜呜不顾一切冲下楼梯。
冲出楼梯口,妞儿对着四周狂叫,两只前爪不停地刨地面,“你这疯狗!”一楼小卖部的男人,终于操起一只棍子,朝它冲过去。妞儿狂吠着跳到榕树下,真像疯了一样狠命地刨土,飞起的土碎,洒了它一头一身,待爪子浸出猩红血痕,似乎才猛想起躺地上的赖婆婆。
楼梯口的门已锁住了。精疲力尽的妞儿不再狂叫,只呜咽着用爪子在铁门上不停划出刺耳的嘶嘶声。那个男人,带着两个高大的小伙子,蹑手蹑脚在它后面狠狠抽了一棍,妞儿嚎叫着跳得老远。晕乎乎的头使得它终于安静下来,趴在离门好远的地方,喉咙里未止的呜咽只自己才听得见。
楼梯口上去一群人,门带上了。过了好久,楼脚停下一辆白色面包车,车上下来一群人,又上楼了。又过了好久,铁门咣铛一声打开,妞儿死盯着那门,警惕地撑起了两只前腿。四个人抬着一副白色担架走出来,担架上,有一具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体。妞儿瞪大双眼,又开始狂叫起来,不顾一切冲了过去,“疯狗!”又一条长长的棍子,照它背上抽了过去。
虽看不见人,妞儿知道那是它的赖婆婆,它的赖婆婆给抬走了。她们的家,在那幢破旧楼房的二楼,从那天起,家门锁了,一楼楼梯口的小门也总是锁住的,妞儿回不去了。那段日子,它每天在垃圾桶翻寻食物,肚子半饱后,便围着楼房转啊转,走走停停间,老仰起皱褶的脖子,张望那扇黑漆漆的窗。
今天天才黑,妞儿已早早趴在那块地面上了。头半抬着,它双眼一眨不眨死盯着那扇窗。它要等那注灯光,昨晚,它发现那里亮了一阵光。天越来越黑,那柱灯光,真真切切又出现了!妞儿猛跳起来,喉咙呜呜呜却不再狂叫,仰着头,它慌乱的脚步左右乱窜,走来一女孩,惊愕地看着它,打开小铁门头也不回跑上楼,妞儿跟了进去。
家的门换成了朱红色,墙壁刷得雪白,妞儿都差点认不出来了!喉咙呜呜呜它依然没狂叫,只用爪子对着门缝狠命地抓啊抓,抓啊抓。门开了,陌生女人的尖叫声和着灯光一同泄出来“疯狗!疯狗啊!”,还没等妞儿看清人样,一根木棍已敲在它头上。“快!快!关门!”一个男人在喊。
那一晚天好冷,却看不到妞儿趴在那块暖和的地面。那以后,也再不见了妞儿的身影,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去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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