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叶茴发现自己有受虐倾向。众人避之不及的苏大牛,她却趋之若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嘛。苏大牛敢于得罪人、去逼着员工做到极致,且随意蛮横不讲理,这和‘乔布斯’一模一样,也是他的本事。
周五的Demo,李叶茴虽然做得马马虎虎,但是整整72小时的奋战换来一份问心无愧,向来顽皮的“儿子”也超常发挥,轻松绕过垃圾桶,虽然之后转向错误方向,但是苏大牛的掌声及时将大家注意力拉走:“她,李叶茴,只是个本科生,这可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啊!”
李叶茴沾沾自喜。
她承认,苏大牛不算业内翘楚、推荐信分量也不大,但他的好脸色却千金难求。她也明白,自己的“儿子”终归会成为破铜烂铁,可每条鲜活的生命都会寿终正寝,至少她曾努力给过这小机器人最好的生命。
李叶茴用尽全力,终于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实验室里,做了一件平凡无奇的科研项目,却造就她内心不凡的自己。这让李叶茴更加相信,坚持下去,奇迹的发生不过是时间问题。
李叶茴结束了人生的第二份实习,又是袁野帮她抱着一盒子纸笔回家:“想不想去旅行?”
“好啊!”在军队般被“高压统治”的实验室呆久了,李叶茴已然忘记全心全意享受自由的感觉。
“想去哪里?”
“当然是上山。”
袁野早有准备:“我舍友他们要去印尼爬山,要不要一起?”
“什么山?”
“布罗莫火山。”
李叶茴回家一查:那是一座被岩浆或者夕阳染红的火山,寸草不生,镶满了贯穿山体的沟壑。这不是白雪皑皑的山、也不是芳草遍地的山,这是一座乌漆麻黑的魔山。
她当机立断,决定加入大家。可是当她仔细看火山照片时,发现布罗莫火山后面的深厚云层里,还有另一座更加宏伟壮观的火山若隐若现。
她找来一个纪录片一探究竟:
布罗莫火山和赛梅鲁火山是印尼爪哇岛的“Bromo-Tengger-Semeru”国家公园久负盛名的两座火山。波罗莫火山海拔2329米,位于巨大阴暗、直径8公里的腾格尔火山口,常年冒白烟。而赛梅鲁是爪哇岛最高峰,海拔3676米。两座火山也为印尼最为标志性的自然景点。
此处被称为“月球地貌”、“世界尽头”、“世界末日”等。这里复杂的火山地质构造造就了地球上最像月球表面地貌的地点。每个来此参观的人,都恍然之间深思穿越宇宙、来到月球,不禁感叹:这是否为世界尽头,却也是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开始?深不可测的火山口、炽热狰狞的熔岩、千疮百孔的地表、让人窒息的毒气…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从布罗莫到赛梅鲁也可谓:从“世界尽头”走到“爪哇之巅”。
她望着袁野,一脸激动。袁野也不可思议地望着视频里的“外星地表”。
他们决定去赛梅鲁。
两人需要众多装备,却只有三天准备:登山杖、防护服、安全毯、登山手套...
除此之外,袁野发现:“这山在特定季节会封山,正好这个月开放,但我不确定日期,需要问一下。”
李叶茴无奈,只能祈祷。
第二日袁野就尖叫着跑来找李叶茴:“知道吗,简直是奇迹,我们到的当天,也是赛梅鲁的开放日!我们是第一批游客!”
两人激动得不能自已。
印尼地理资源丰富,但旅行也远算不上发达。原始的驴车马车随处可见,就连吉普车也是至少十年前的流行款式。两个人在物美价廉的海鲜店好好狂欢了一把,一边痛斥新加坡物价,一边忍不住口欲一次次加菜。
“我跟你讲啊,”一项成熟稳重的袁野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我们天津人最爱吃海鲜,在新加坡呆久了可憋死我了。你猜我最爱吃什么?”
“皮皮虾呗,十多串了。待会你请客昂,你看你面前那一对子海鲜皮,我都要破产了。”李叶茴特地点了“咸鸭蛋螃蟹”,满嘴流油。新加坡的螃蟹是国菜,价格也不是一般地高昂。
“当然我请,毕竟我都上班了。”
“哎呦,我都忘了,你可是学长呢,”李叶茴语气夸张,“我一直觉得你是同龄人。”
两人酒足饭饱后,坐了三小时的驴车去了Rane Pane村庄。这里的破败程度令人咋舌,唯一的小学操场差不多三间教室大小,一个篮球框没有,倒只有一个双人秋千。
他们住的是当地最豪华旅馆,也是唯一可住人的旅馆。这是一个平方,有四间客房,两个共用厕所、两个公用澡堂。客房设施嫉妒简陋,墙上还镶着监狱窗。不过户外玩家只需要保命设备就知足了。他们是唯一的客人。
老板叫Ben,皮肤黝黑、被风霜刮得全是褶子。他会简单英文,也会做炒饭。李叶茴他们看不懂印尼文菜单,便随性点了些做晚餐,结果其实是各种口味的炒饭,令人啼笑皆非。
洗澡需要提前烧碳火,李叶茴忘得一干二净,身上都打上沫了,才发现只剩冰水了。风从屋顶漏进来,她瑟瑟发抖,大喊着让袁野帮她烧水。后者不知在房间做什么,迟迟不回应,最后还是Ben帮了忙。
李叶茴洗完澡后绷紧肌肉保暖、差点把鸡皮疙瘩挤出去。她冲进房间,发现袁野正挺躺在床上看地图。
“我刚才叫你来的...”李叶茴没好气地脱鞋上床。
“哎呦,不好意思,太专注了,”袁野下了床,“来,睡这张。你别误会,我帮你暖被子而已。你睡热的,我睡冷的。”
然后他一溜烟钻进冰窟一样的被窝,瞬间抖成糠筛。
第二日,两个人去隔壁的馆子点了满满一桌子的“鸡肉料理”。印尼是法定意义上的世俗国家,但伊斯兰教占主要地位,拥有世界上最多的穆斯林人口,因此鸡肉为主、牛肉为辅。这小村庄里物价低到乍舌、当然,食物也是极小份。李叶茴和袁野早听说登顶赛梅鲁火山需要极强意志力、和大量体力消耗,所以将这一桌子简单料理吃得汁都不剩。
一年前,此处有一个瑞典人失踪了,自那之后,政府要求游客必须请专业向导带路。然而, 公家公园刚开放,休假数月的向导们正在世界各地冬眠,二人几次去旅游局询问,都失望归来。
天无绝人之路,当晚,一个黑到能和映着火山的毛毯融为一体的男生在Ben的小店喝茶看电视,还哼着印尼歌。
“你们,找他,导游。”Ben冲他们招呼,“英语很好。”
这个男生叫Bima,30岁。之前是全职软件工程师,有妻有子,却因为对这从小看大的神山的热爱,放弃铁饭碗,自愿做个“志愿者导游”:“几年前市场混乱,我们工资非常低。现在提高了做导游的门槛,才有了稳定收入。”在这穷乡僻壤能听到这标准发音真是难以置信。
李叶茴本想砍价:“不好意思,我们没想到导游是强制性,没准备每人每天60美金的导游费...”这也是实情。
对方却十分爽快:“没事,欠着,以后转账。”
Bima裹紧了身上的毛毯,毯子上的火山几乎要和他融为一体:“早睡觉,明天见。”
隔天凌晨四点,Ben就把二位叫醒。两人闭着眼睛塞下两盆炒饭,和穿着利索的Bima去小镇诊所体检、去旅游局开外国人入山证明...一套手续办完,终于可顺利入山。
刚走半个小时,袁野就已浑身湿透、眼镜全是雾气:“天天坐办公室,真是体力下降...”
李叶茴的肩膀也要断了。之前的黄石爬山那点底子、和之后马拉松训练也没帮上太多忙。
两个人走走停停,Bima无包一身轻,乐得清闲。
“Bima,你没包住在哪里?”
“山上有导游小屋,我去年放了毯子,今年还能裹。”
“Bima,那你吃什么?”
“哦,我煮了十几个鸡蛋,裤兜五个、衣兜五个,山上有有购物点,不够可以买。”
走了一上午,他们才适应这强度。他们碰到第一个“购物点”:就是个小草棚,卖各类炸物,还有能救命的“西瓜”。各人民币五毛。那炸豆腐泡灌粉丝、炸香蕉、炸红薯裹上当地特制绿辣酱,一口咬下去,浑身燥热,舒服极了。
“这里一共四个购物点,卖的东西都一样。小贩凌晨三点就扛着几箱子炸物和几个西瓜上山了,下午三点就差不多售磬,可以回家休息。”
“那几箱子东西看上去可不轻。”袁野吃了西瓜,开始爬得飞快。
“是啊,十多岁他们就做这生意,早习惯了。有时候还做挑夫,一天赚四十美金。”
他们花了一整日,想疯狗一般把四个摊位依次洗劫个遍,这才顺利到达Kalimati大本营,开始安营扎寨,准备凌晨时分的冲顶。
李叶茴没去过非洲,但这大本营看起来就像明信片里的非洲:大团大团的黄草丛遍布遍布方圆百里,里面突兀地点缀着野红花。一颗颗歪七扭八的树像舞姿各异的姑娘,在魔鬼一样的赛梅鲁前风姿尽显。
下午五点多,天飘起毛毛雨。李叶茴久久抬头仰望云端后时隐时现的赛梅鲁,仿佛能够感受到漆黑山体内滚滚的融浆。她从心底赞叹到大自然的变幻莫测和人类的坚韧不屈。
他们吃完冷面包和火腿肠,便在帐篷里小憩。一日的风餐露宿耗尽了他们所有力气。
凌晨一点,帐篷开始抖动,李叶茴一开手电,发现一个人影站在外面。
“起床吧,我们要出发了。”是Bima。
二人穿戴好后就开始了最后的冲顶。最初开始密林徒步,只不过那路越来越野,最费劲的时候还需要大家互相踩着肩爬上一个又一个小悬崖。Bima讲了数不尽的登山者们或死、或伤、或失踪的故事,真是称职。
刚开始一片月朗星明,最后来了几朵妖云,一抬头,可以看见几束微弱的头灯在巨大的山体上微弱地摇摆。
“那些人出发得更早,奔着日出来的。”Bima解释。
渐渐地,草木消失,只剩下扎脚的火山石。漫山遍野都是黑脚印,每一个踩上去都要一步三滑。他们开始手脚并用、列队前行。余光里是星河和悬崖,城市的余火闪闪烁烁,狂风肆虐,几次吹开李叶茴戳进地里的登山杖。
他们赶上了之前出发的人,那是一群高中生,正围坐着煮牛奶,还慷慨地和他们分享。
Bima借着高中生的火加热了鸡蛋,李叶茴一口咬下去,干枯的味蕾被好好滋润了一把。
她死死地扶着一棵枯树,脚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袁野一手扶着她、一手扶着另一棵树,只有Bima在打滑的山体行动自如:“我们印尼的每个学校都有‘自然探索队’,专门组织学生爬山。听说中国学生大学前活动少,你们那里有山吗?”
耳边只有山石滚落、和沉重喘息声。
李叶茴尝试聊天:“袁野啊...你有试过竭尽全力做好一件事吗?”
袁野眼镜上的雾气粘着火山灰:“有,就一件。”
“什么啊?”
“追你。”
真是话题杀手。
整整五个小时的全身心注意力集中、和肌肉酸痛让人感到脱胎换骨,加之空气稀薄和极度寒冷,还有越来越近的火山口那二十分钟一次的火山爆发,李叶茴不得不总结:“这里可能不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但一定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终于,他们到达顶峰,站于云浪之上、位于爪哇之巅。太阳硬是从厚实的云层里挤出来,把这怪石嶙峋、荒野贫瘠的“月球表面”烘得富有生机。
火山口“轰隆隆”地喷出一团熔岩,它消散于空中,被冷空气凝结成小沙子,稀稀落落洒下来。
袁野给李叶茴捡了个牌子,上面写着:赛梅鲁最高点 -- 海拔3676米.
他帮她照相:“你去了德国,会想起我吗?”
“可能吧。”
“没良心的。”
“那你等我单身一年结束了再告白?”
袁野帮她把飞舞的围巾塞到领子里,“你这是邀请吗?看来我过关了啊。生日前一周,没记错吧?”
“对。”
“好。”他又把帽子给她套上:“嘿,没见过告白还需要女生预约时间的。”
两人相视一笑,火山又开始轰隆隆吐痰。
他们要下山了,Bima说:“你们大胆滑下去,就像走太空步。”说着,他便飞驰而去,扬起漫天黑烟。
李叶茴也带头一股脑冲下去。她的黑发混着黑沙高高飞起,目光所见一片混乱、呼吸黑了、听到的世界也黑了。一群人像是山童般、摔倒爬起了不知多少回,直到双腿发软、肺里面的“矿物质”量饱和,才回到大本营。
他们收了帐篷,去海拔低一些的Kumbolo湖边露营。第二天凌晨五点,其他的扎营者的喧闹就把二人吵醒。“刺啦”一声,帐篷门被打开,李叶茴看到平静如镜的湖面上飘着水汽,金色云朵后藏着白色太阳。两个人读会书,喂了喂肋骨突出的野狗,然后继续下行。
他们被淹没在一眼望不尽的紫色薰衣草田,扶持着走过永无止尽的情人坡,终于看到Rane Pane村熟悉的麦田和上面大多的白菜花。
“老板,五分汤泡饭!各五份!”他们又开始洗劫村庄餐厅。
当地人偷笑着、嘀咕着。
“他们是不是说我们吃太多了?”李叶茴悄悄问。
“管他们呢。”
用鸡肉饭把自己塞饱后,不安分的两人告别Bima,租了一辆快散架的吉普车去了腾格尔火山盆地,开始了最后一段徒步:他们左手端是不时喷发的布鲁尔火山,右手是层叠起伏的山脉。地表龟裂、山体却棕绿斑驳。几丛杂草伴着白色的巴西小野花旁若无人地摇头晃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壮美,绚丽,妙不可言。
刚开始,盆地中央刚开始还有路标可寻,天黑之后,借着月光和头灯,他们只能看到远处的摩托车车辙、和满地泛黑光的火山灰。
他们一路无言,累到喘气都勉强。在寂静无人的火山盆地行走到深夜后,他们终于来到边缘。艰难地翻上山坡后,Cemorolawang小镇跃然眼前。高高的电塔,装潢精美的餐厅...他们终于回到了人类社会。
“袁野,这地儿真不逊色于黄石。”李叶茴双手行礼,“谢谢你带我来。”
“真的呀!早知道早带你来了,”袁野一脸老谋深算:“正好趁你去德国之前,刷新你在黄石对那海南人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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