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芙蓉北路老城区的一处老房子,一个门面宽,上下两层,局促的夹在两栋繁华的商贸大楼中间,显得极不协调,充满了钉子户的特征。早在半个月前,我从网上的招租信息了解到这个地方,当时业主标注的房租还算合理,可惜无人问津。房子环境地段不错,关键离我工作的地方不远,我打算租下其中一层作为我在这座城市栖身落脚的归宿,于是,今天中午下班后我顺便打车过来看了看,并给业主张先生打了电话。
我们走进附近的咖啡馆详谈。我拒绝了业主带我参观室内的请求,我觉得房租还可以再低些,我直接跟他说我付不起那么高的租金,希望能再给点优惠。说来惭愧,毕业两年了工作的事至今没着落,好在担任故宫博物院文华殿陶瓷馆志愿讲解员期间,每个月还能领几百块钱津贴,加上家里的补助,日子勉强过得去。所以我必须精打细算每一笔开销。
“那你能出多少钱?”张先生试探性的问了句。
我说了一个保守数字。张先生想了想,并没有急于答复我,而是说他原本打算出手这套房子的,只是发布在网上的招租广告没来得及撤销。但他又问我是否有意向购置。
“我现在连租房都困难,谈何买呢!”那一刻,我感觉受到了愚弄和欺骗,准备起身离去。没必要再多费口舌。
张先生连忙阻止我说:“如果买下来的话,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你能出多少?”
“房子环境地段都不错,又在老城区,真有人入手的话……大概五十万左右吧!”我随口说道,价钱偏低。
意外的是至少在我看来显得意义重大的房产交易,他居然不讨价还价就爽快的接受了,我大吃一惊。
“那好吧!我给你优惠,四十五万,全额付款,怎么样?”他轻描淡写道。
我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但稍加考虑觉得眼下机会难得马上应承下来。欣喜万分的同时,我甚至认为我还可以把价钱压得更低,因为我后来了解到,张先生早些年就急于出手这套房子。
张先生再次强调,只接受全款。我说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张先生同意给我几天时间,我们相互留了联系方式。当天下午,我相继打电话给家里的亲朋好友筹了一笔款子。那时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房子本身质量的问题,一切太过顺利,但很快我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几天后,我拿着这笔钱直接去了张先生家,我们签了字,办理交接手续,各类证件资料齐全,没有任何纰漏。
“你可以放心,房子是没有问题的。”张先生拍着胸脯说,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于是我问他为何以这么低的价钱出手这套房子,实在不合常理。
“我没工作也没成家,手头有点紧,还不如拿点钱投资点别的。”张先生挠头道。
他的解释有些牵强,但我也没过于在意。
“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你随时可以搬进来。”张先生又说,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他带我在房间参观了一下,然后我们坐下来聊了些别的。他给我倒了杯水,问起了我的工作。
“跟你一样,无业游民。毕业都快两年了,挺着急的。”我摊手道。
张先生尴尬的笑了笑说:“你年纪不大,以后机会多的是。”
“其实还好啦!半年前经朋友的介绍在文华殿陶瓷馆担任自愿讲解员,这是我的专业,好歹可以积累些工作经验,每个月几百块钱津贴,打点零工,还得靠家里支柱。”我喝了口水说,“至于今后的发展前景容不得我挑剔。”
“你学的是历史人文学科考古学专业之类的吗?”张先生问。
“是的,具体来说属于民族学文物保护技术,西北大学的一个冷门专业。我有这方面的兴趣。”我回答。
“那我得请你看一些东西了。”张先生突然神秘兮兮的说,“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你稍等片刻。”
张先生起身离开了一会,几分钟后,他抱着两个瓦楞纸箱从里间出来。
“我有一对宣德年间的青花瓷和乾隆鼻烟壶麻烦你鉴定一下。”张先生坐下说,小心翼翼从纸箱取出两件宝贝。
“这个要是真迹可不得了,宣德青花瓷民间很少见了,乾隆鼻烟壶可是皇家用品,我只在博物馆见过。”我吃惊道。
“你先看看再说吧!”他示意我说。
我接过张先生递过来的一对青花四方偻角瓶,瓶身海水纹饰勾勒渲染十分规矩,线条流畅,纹路清晰。用手抚摸上去,釉面不太平整,但肥厚光亮,色泽晕散蓝中带灰,浓重与淡雅相间。足边有火石红斑点,瓶底青花双圈,六字双行楷书落款“大明宣德年制”。
我摇了摇头,将青花瓷瓶轻轻放回原位。
“很抱歉……我不太确定,我正在考取文物鉴定与修复资格证书,目前还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劝你找权威机构鉴定一下,花不了多少钱。”我建议道。
至于接下来张先生给我展示的乾隆年间翡翠鼻烟壶,本身材质就很珍贵,我更不敢下结论。张先生似乎很喜欢这类小把件,他压低嗓门告诉我,他还有更多呢!着实让我吃惊不小。
“你从哪弄来的?家底蛮丰厚的嘛!”
“比起水晶球虫洞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那可是件无价之宝。它就在这套房子里。”说这话时,张先生看我的眼神像是拥有过不可估量的财富。
“水晶球虫洞?”我疑惑道。
“是的,这栋房子里有一个水晶球虫洞,理论上它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狭窄隧道。”张先生解释说,“目前涉及到的问题是对于类似人类这样生活在宇宙中的生物而言,一个可穿行的虫洞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我记得……天体物理学家基普·索恩依托精确的数学方程及相关数据,描绘了虫洞的外观基础,可能最接近它们实际的形状和外观,它就像一个没有实体的水晶球。当然,我这里的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微缩版虫洞。”
“我大概知道透过虫洞可以做瞬时的空间转移或者时间旅行之类。”我说。
“是这么个意思,而且你不妨想象一下,现在地球上有一个虫洞,这个虫洞穿越超体连接了上海黄浦区的外滩街与柴达木盆地的沙漠。两者在虫洞间的距离也许只有数米那么远。”张先生用手比划了一下说,“虫洞的两端是入口。假设你正坐在上海外滩街咖啡馆旁的虫洞入口处,这时我站在柴达木盆地沙漠里的虫洞入口处。这两个入口应该看起来像两个水晶球。当我从柴达木沙漠的虫洞入口看过去时,我会看到一个扭曲的上海外滩街。这个扭曲的像是从上海外滩的虫洞入口处进入虫洞的光所呈现出来的。同理,当你从上海外滩的虫洞入口看过去时,你会看到柴达木沙漠中的仙人掌树被虫洞扭曲的影像。”
张先生的描述令人称奇。
“眼见为实,不介意的话,我倒希望见识一下那个虫洞。”我请求道。
“虫洞的其中一端就在二楼的书房里,一个直径二十公分的水晶球,你现在跟我过来。”张先生起身说,“它很快就属于你了。”
我们进入楼上的一个小房间。张先生指了指靠窗户的方位,果然,我亲眼所见一个直径二十公分大小的水晶球模样的物体悬浮在书桌上方。我无不好奇的围着水晶球虫洞端详了一圈。
“这个虫洞穿越超体连接两个不同的时空,它的另一端可以通向你能想到的任何地方。”张先生得意的说。
“你拿它来做了什么?”我无不好奇的问。
“你知道的,这几年我珍藏了很多文物和价值不菲的东西,我都是通过水晶球虫洞弄到手的。”张先生说,“我一旦将手伸进虫洞,地球上的所有地方对我来说都近在咫尺。”
“你那是偷窃,赤裸裸的非法侵占。”我突然明白过来愤怒道。
“是的,这是个不详的物件,从拥有它以来,我整个人被折磨得不轻,怎么说呢!你的贪欲越大从中索取得越多。我当然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性质,我一直想摆脱它,我别无他法,所以……”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了他以如此低价出售这处房产的真实意图。
“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带走一个虫洞,那情形就像我不可能在我的行李箱装下整栋房子,请原谅我不恰当的比喻。”张先生接着说,“但我要提醒你的是水晶球虫洞有股魔力,我劝你尝试远离它,比如在这个房间安装防盗门和保险锁,并将钥匙扔掉之类。”
“话虽如此,它看起来还是相当有价值的。”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桌上的水晶球虫洞自言自语,无从得知它另一端的世界。
“没有人能驾驭得了它。”张先生悻悻地说。
我们回到楼下,当天傍晚,张先生收拾好行装离开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搬了家,住进了这栋藏有水晶球虫洞的房子里。我并没有如张先生所说,在书房安装防盗门故意将钥匙遗忘在哪个角落,从而不逾越雷池一步。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独自呆在房间窥视水晶球里面直径二十公分的世界,虫洞的另一端似乎能随房间主人的意志随意切换位置,比如我能透过虫洞见到故宫博物馆30%未对外开放的馆藏文物和瑞士银行地下金库的情景。
毋庸讳言的是,拥有了水晶球虫洞的我变得惶惶不可终日,欲望在驱使着我,我内心蠢蠢欲动了……不久,我像张先生一样萌生了可耻的偷窃心理。我将手伸进水晶球虫洞接触到千里之遥的空间,陆续窃取了不少财物,包括珍藏在文渊阁马戛尔尼使团献给乾隆的掐丝珐琅西洋钟、卢浮宫里带有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肖像的蛋形瓶和镶有1031颗钻石的女大公王冠、国家金库未编码的金砖……
后来我了解到,虫洞作为一个在四维空间中才可能真正表现出来的产物,我看到的只是它在三维空间的局部投影,本质上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水晶球。于是,我为了掩人耳目(事实上我完全不用担心有人来拜访我),别出心裁的给悬浮在书桌上的水晶球虫洞量身定做了一个精致的玻璃底座,现在它看上去更像一座普通的纪念奖杯或者别致的办公摆件。
几天后,我辞去了博物馆的工作,逐渐闭门不出。我害怕被人得知水晶球虫洞的秘密和犯罪事实的败露。同时,因为心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它会给我带来无休止的噩运。我更害怕哪一天,这个直径二十公分的虫洞突然扩大,将我甚至整个人类文明一股脑吞噬。为此,我整日心神不宁。
十月份的一天,我偶然从早间新闻得知十一号城际铁路即将规划动工,芙蓉北路一带的房子都将面临拆迁的命运,我意识到机会来了,我并非想得到更多的补偿款。果然,两天后国土局的工作人员找上门来向我说明情况,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围观,我绝不能将水晶球虫洞的秘密公之于众,我得想个办法。于是,我找了个合适的时间敲响了国土局局长的家门。
“我的房子里有一个水晶球虫洞,房子不能拆迁,但我可以低价出售给您。”我向局长表明来意,并给他看了我从虫洞窃取的财富。
不出所料,我们很快达成了协议。我搬了家,将房产以极低的价钱过户到这位局长私人名下。我相信他会坚守水晶球虫洞的秘密。
几天后,我得到消息,市政府临时变更了城际铁路的规划路线,我这才松了口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通过各种渠道变卖非法所得,幸而在一个偏僻宜人的海滨小镇安顿下来。
我很快将水晶球虫洞的事抛之脑后。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我便无从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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