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鼠尸
麦乐乐走进宿舍前,接到了家中保姆打来的电话,说爸爸带着秦姨和麦朵朵出去玩了,保姆想借此机会请假。
听她说得可怜巴巴的样子,麦乐乐心里很不是滋味,真难为她还拿自己当个主人,于是麦乐乐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小保姆千恩万谢的挂了电话。
宿舍里空荡荡的,周末是学生的节日,大学生也不例外。麦乐乐像个被抛弃的猫儿狗儿,毫无归属感的看着自己的床铺。
刚刚过了晚饭时间,睡觉还太早,该干点什么呢?麦乐乐在屋子里踱着步,瞥见阳台上还晾着自己的衣物,心想应该干了。她跨上阳台,伸手去摘晾衣绳上的衣架,脑袋无意间歪了一下,瞥见了角落里的一小团黑色,于是整个目光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了过去,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一声尖叫,手中的衣服飘飘荡荡的掉了下去,正好落在一个人身上。
麦乐乐顾不得害怕,探出大半个身子直嚷对不起对不起,手中紧紧攥着差点跟着掉下去的破了洞的袜子。幸好掉下去的是个枕巾,不然还不得囧死她啊!
楼下的人懵懵懂懂的从头上扯下枕巾,麦乐乐木了:那是公共美术专业的老师林霑啊!学生们公认的才子,因为其父痴迷《红楼梦》才给他给了这个名字,也假装跟曹雪芹沾亲带故吧。
麦乐乐探出的身子僵在半空中,林霑抬起头喊道:“同学危险,快点站回去!”
麦乐乐连忙站直了身体,一脸诚恳加尴尬的检讨:“对不起,林老师,您等等,我……我现在下去!”最后几个字是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吐出的。
林霑托着个绣了平沙落雁的枕巾站在楼下,看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女生满脸尴尬的来到自己面前,他微笑的把枕巾还给了她。
麦乐乐低着头说:“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林霑微笑的说,“你的枕巾很漂亮。”
“是啊……谢谢……”麦乐乐头低的更低,旁边有几个看热闹的女生,都吃吃的笑着。
林沾把枕巾递过去,麦乐乐傻笑了一下,很庄重的用双手夺过枕巾,跑了…… 尴尬散去,麦乐乐又回到寝室的黄木头门前,门折页里可能缺油了,一推一关的总会吱吱嘎嘎的响。
曾经麦乐乐只是觉得这声音有点沧桑,但现在看来它不只是沧桑,更有点恐怖了。她把钥匙插进孔里,很不情愿的拧开了锁,她知道,阳台上有只死老鼠在等待她处理。
没错,就是这只死老鼠,让她在老师面前出丑,被同学围观,更恶劣的是,那不是一只完整的死老鼠,而是……半只!只有上半身,眼睛还圆睁着,人类世界里所谓的“死不瞑目”感染了它,到死都是一脸的英雄气象。
麦乐乐躲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它,突然觉得它还没死,也在若有所思的看着麦乐乐!天渐渐黑了,麦乐乐拿着从楼下阿姨那里借来的铁锹傻站了半天都不敢下手。
早知道阳台上有老鼠,麦乐乐是说什么都不敢睡觉的,小时候她在自家的小棚子里见到过一只很大的老鼠,棕黑色皮毛,身体和尾巴连起来足有半米长,眼睛也是这样的神采,毫无惧色的盯着年幼的麦乐乐……
老天呐,难道要拿着铁锹在这里站一夜吗?麦乐乐抖抖发酸的胳膊,转身去开灯,她突然注意到对面的寝室楼里一片漆黑,停电了吗?想起白天在桃源路495号的神秘店铺里遇到的一切,麦乐乐开始不寒而栗,右手掌也凑热闹似的隐隐作痛起来。
借着微光,麦乐乐看见手掌并无异样,她甚至都觉得她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个藏饰小店,但为什么头发上也有沉沉的感觉呢?那个无形的发簪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 手机铃声大作,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请问是麦乐乐吗?”
“我是,您哪位?”
“你好,我是公共美术部的林霑老师……”
麦乐乐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突然想起今天是公美部举行成立五周年晚会的日子,作为中文系学生会主席的麦乐乐应邀参加,而现在她已经迟到了!
“林老师!对不起,我……我马上就到!”
林霑有点诧异的说:“麦乐乐,我是不是见过你,怎么你的声音这么耳熟?”
黑暗中的麦乐乐又窘了:“是……林老师,刚才,就是刚才……见过……”
“哦!你是那个小姑娘啊!哈哈,世界还真是小啊!好的你来吧,我就在礼堂二楼的天台上等你。”
放了电话,麦乐乐一把扔下铁锹,什么鬼老鼠,让本小姐都迟到了!她胡乱的抓起化妆品,忽然意识到没有电,一筹莫展之际想起卫生间的灯和寝室不是一条电路。
麦乐乐抱着化妆包冲进卫生间,上帝保佑!真的有电,虽然整个卫生间在25瓦的灯泡下显出一种昏昏欲睡情调,但总比伸手不见五指强的多吧!麦乐乐挤出液体粉底均匀的涂在脸上,又是腮红又是眼线液睫毛膏的鼓捣了一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歹变了个模样,这才咧嘴一笑转身走了。
林霑站在夏日傍晚的天台上,一袭白色川绸大袍,微风过处,飘飘欲仙的样子让麦乐乐呆住了片刻。
随即林霑回过头来笑着说:“原来你是麦乐乐!中文系的才女果然行事不俗!”
麦乐乐听出这是善意的揶揄,脸微微的红了:“林老师,刚才真是抱歉了,我的确是……”麦乐乐想说“害怕了”,但接下来她还要解释为什么害怕,这么美好的晚会岂能因为死老鼠而搅了兴致?所以她把话又咽了下去,只是抱歉的笑了笑。
林霑微笑的说:“我们进去吧,第一排给你留着位子,我的节目也快到了。”
林霑的节目是现场作画,而且是用左手反向作画,看着台上神情专注、步伐飘逸的林霑,麦乐乐一面崇拜一面嘀咕,为什么有这样的才华还要屈尊在这种二流大学里做美术教员,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立刻告诉她说,人各有志嘛!
麦乐乐似乎已经习惯了身体里有两个“我”的现实,所以不觉得很恐怖了,现在最令她头痛的是阳台上那只死老鼠,只剩下半个身子了,还是念念不忘的盯着这个世界……
主持人清澈的声音响起:“林霑老师已经完成了他的大作,现在请诸位赏鉴!”接着,一大张浅青色的薛涛笺被凌空擎起,麦乐乐正在喝水,险些被水呛到。
梦中的场景像打翻的墨水在现实的宣纸中殷染成一片,明眸皓齿、浅笑嫣然、花中君子……强烈的色彩感撞击着麦乐乐的视觉,这是一片桃花啊! 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台下一片掌声。
麦乐乐机械的拍着手,眼前完全被梦中金红色的花瓣所覆盖,那些开到荼糜的花朵抛洒下满天的花瓣,泣涕如雨。它们唱着古老的歌谣,打转飞旋着如祖宗坟茔前腾起的纸灰,五颜六色的诠释整个世界的苍凉。
麦乐乐觉得所有的花瓣都在这一瞬间发现了观众席上的她,争先恐后的向她奔涌而来,她感到呼吸困难,周围的学生都被年轻有为的林霑吸引着,没人注意到向外挪动脚步的麦乐乐,麦乐乐用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幻觉,这都是幻觉,千万不要失态!
……
校园里几乎没有人。麦乐乐孤独的走着,清凉的风从脑门灌进去,好像又从后脑勺钻出来,顺便带走了点什么。
礼堂里的欢呼声渐行渐远,麦乐乐几次想要回去,但都被自己否定掉了。倦鸟归巢,尽管巢穴里有只骇人的死老鼠,但有什么办法呢?铁锹还在宿舍里扔着,无论如何都是要还回去的……
麦乐乐无精打采的开了门,幸好来电了,她拿起洗面奶和毛巾去卫生间准备把妆洗掉,昏黄的25瓦小灯依然平静的吊在那里,麦乐乐漫不经心的捧了一捧水扑在脸上,抬起头想看看睫毛膏是不是沾到了眼眶上。
然而就在她刚刚抬起头的一瞬间又被打击了:她的面前是一堵贴满劣质瓷砖的墙,并没有镜子。 麦乐乐的脑袋轰了一声,没有镜子,那么刚才看到的不是自己么…… 阳台上残缺的老鼠,厕所里摇晃的灯光,寂静的走廊——怎么一切都恐怖到恶俗呢!
麦乐乐觉得头皮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医院里的养母……所有的不平衡都在瞬间爆发了,她狠狠的把洗面奶摔在洗脸池里,大声怒吼到:“你们到底要什么!想玩死我么!”
“乐乐……你怎么了……”门口进来的女生被麦乐乐的举动吓呆了。 麦乐乐听见人声,又不由自主的一抖,原来是同宿舍的单青,这是个安静娇小的女生,此时应该在家里的,不知为何今天出现在这里。
麦乐乐怀疑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她盯着单青看了半天,单青都快吓哭了:“麦乐乐你干什么呀!干嘛这么看我?”
“阿青,对不起……我……”麦乐乐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我今天遇到好些怪事,我很害怕……”
单青把麦乐乐揽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别怕,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我看见宿舍的地上有把铁锹,干什么用的?”
“那个是……”麦乐乐抹抹眼泪,“我们屋子阳台上有只死老鼠,而且是……一半的……”
单青扑哧一声笑了:“麦乐乐你花眼了吧,我刚在阳台上收拾完东西,哪里有老鼠啊!不信你现在跟我回去看看?” 单青说得没错,干净的阳台连点灰尘都没有,单青真是个热爱清洁的好姑娘。
麦乐乐愣愣的看着角落里,那是死老鼠曾经呆过的地方,然而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阵微风,阳台上的风铃响了几响,一切都陷入沉寂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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