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两尊神明,又或者
两樽金光剔透的酒杯,就那么坐在亭里
紫色的响尾蛇如瀑布垂流于亭檐,
在晚霞的反射下,发出的沙沙声
如香雾弥漫在我们涂抹了脂粉的脸颊。
这个高雅斯文的诗人之族,他们
的奴婢为我们沐浴更衣,穿上这素雅的云裳。
他们,亭子里那两位抚琴聆听
宇宙太虚之音的维德布人,一袭蓝衣
有如两条被光明之网网住的海鱼,
又幻化成大海,淹没了我们思维的平原,
点燃了信仰神庙里的亿万香烛。
十个方向汇聚此地,东南西北,
四方的风神,驾着鬼象牙制的豹车
沿着花苑里的石砖小径;天上地下
的精灵,迷醉地爬进,或掉进了酒杯
溺死又复活在了浑浊的米酒里;
过去与未来,生与死,在维德布密仪中
皆和谐共存于这帮诗贤大脑之谷的深处。
他们是生活的主人。我们走进亭子
坐下,静听那受困弦中的海豚
的鸣啼。水族的高音,划破空气
割伤了花苑的墙壁,又天才又无意
地画下了隽永的山水壁画。
哦,多么不可思议,我们正欲开口,
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便握着木琴之马的缰绳,声如高山流水,
他高吟道:
“呜呼生!在死的高处!见天上鹤
如羽箭坠落,便是从高处生流向低处死的道理!”
世界,或者说维德布人的世界,
一套完整而独立遗世的宇宙观。
那里所见所闻之物,无不是
不可见不可闻之物的镜子,在那紫霞下
花苑池塘里龙鸣如玉碎的时间,
一个神秘的水车正在缓缓地推动着这行星的卫星。
“仰头望向娥斯娜,月亮的真名……
云雾缭绕,遮不住她那死鱼似的眼珠。
她也终将坠落,从高处生流向低处死……”
另一边,那位正沉醉于书法的维德布人
咏出了一句绝句……如此惊艳富有哲理
我们开始激动如沸泉,我们看到了被理解的可能……
一道沙制的门槛……正静待我们越过,
我们要开口,我们——
“诗!无处不在!无穷无尽!——
多如池边石,多如苑中草,多如天上星,
又,多如那永不流尽的
时间之河里的金沙!……”
多么不可思议的智慧……令人啧啧称奇,
这是一个能够比肩神明的种族啊……
我们,又听到池里,蛟龙门环叩击声般的长啸,
树上凤凰,正对着火烧云中的太阳与月亮
瞪眼盯着天边两颗巨大且倦的眼球。
百鸟和着琴声融入草木假山的阴影中……
“智者,得见你们,我们终于可得解脱,
我们终于可得拯救!”
“丑陋之雪,遮盖不了美丽的大地,
那邪恶的黑雪,善良的绿地,
火炬,永远活在义人手中,每逢黑雪之世,
便拿起融化恶雪……”
“智者啊,你们的话语中充满
百步穿杨的眼力。你们定能解答我们的疑惑,理解我们。”
“青蛙吞了龙,也依旧是青蛙,
龙吞了蛇,也不会就此褪去角与四肢。”
“维德布密仪的习得者啊,拯救我们,拯救我们!”
“我的书法超然!我在寻觅知音……”
“我们也是!我们在寻求被听见,被看见,
透过那心之壁垒理解我们的心中明月!”
“月华与阳光并肩而下,光临我的小苑
愿万物都能与我小酌一杯,再乘歌而回。”
“噢我死去的麟儿,我复活的麟儿!……”
两位智者,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两位智者,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救救!……
不知何时,他们已停止了随兴高歌……
只剩我们的独语,乞求,哭泣。
池龙停止了鸣啸……凤凰飞往东南……
墙角的四盏金灯闪烁幽静的烛光,
我们,又再次沦为了张嘴的哑巴……
酒解人愁……我们听到了一股清凉
又解暑的水流,我们循声望去,
竟来自那书法里一斗大的“|||”字……
我们定睛看着,那三竖竟如水波流动。
噢,这颗星球真正的主人到此刻
才真正出现在客人面前,
离开了那两具血肉的宅邸,显露真躯……
语言与文字,在我们的想象中
一种八条腿,黏糊糊的寄生生命……
传说中它们赋予野兽以文明之门的钥匙
又奴役入门后,后肢站立的兽族。
我们想起了一件寂寞虚无的事
(像马厩里的马儿空虚地咀嚼枯草……)
我们刚才到底在与谁对话……
维德布人通过语言与文字
它们预设的无数岔路,
从中择其一表达自我,
看似意志自由且道路无限
但它们终究还是给表达者划定了路线。
人无法选择道路外的道路,
循着既定路线前进的表达者,
表达出来的话,还是他们想表达的吗?
伴着你脑中的齿轮声,你还是你吗?……
录音的最后:
……每个人……都是被关在玻璃棺里的活人……眼看他人口动,耳边却无声……不存在自我表达,也就不存在交流,理解彼此只是个可笑的谎言。或许,我们也在对这颗星球短暂的拜访中感染了它们………而在这个水晶鱼缸般的纯净太空中,语言还将熬死无数种族,文字……你则将比生与死还要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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