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黄草坪时,正赶上粉碎四人帮,文革的浪潮还未熄灭,小学半工半读,记得每个星期五下午是劳动。春天帮田亩多的小生产队去扯秧苗,送秧,莳田;夏天去割禾,打稻,晒谷,拾稻穗;秋季上山捡茶籽,摘山苍子,砍柴火;冬季要到很远的地方去烧木炭;一到忙时一个星期都是劳动。
政治课更多色彩,学雷锋,张思德,白求恩,愚公的精神;讲董存瑞,黄继光, 邱少云,罗盛教的英雄故事;批林批孔,打倒四人帮反革命集团,样式繁多。
上学的学校在黄草大桥的右上方千余米处,老码头正对面,老校宿前有道墙坊,圆拱门,青砖黛瓦,布有薛荔藤,明清结构,是住校老师的宿舍;旁边一块土操场,一头一个蓝球架任风吹两打,一条小圳从门前潺过直入大河,岸边是学校厨房,沿小圳向河边走,一直可抵卵石路的河中心位置,平常老码头过渡,摆渡人只用撑两三竹篙便可到对岸。
我们上课的教室在圳的下方,两层红砖楼六间教室,一二三年级在一楼,从两边木楼梯上二楼,左边是四年级,右边是五年级,中间是教师办公室。
以政治思想为中心的年代里,我清楚记得有一次上午,老师要求每个同学带洋罐(口杯)筷子来学校,中午不准回家吃饭,请了位特殊的老农上台讲忆苦思甜,讲的声情并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台上述说着过去在地主家当长工的不平经历,讲到最后时黔驴技穷无话可说时,攥紧拳头,高举右手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同学们紧跟着高喊口号,热情高涨,义愤填膺;老师马上端来一盆热粥,白粥里有苦毛菜,地菜,红军菜和米籽菜,分给大家,老农和老师带头吃;我是个不挑食的人,就着刚刚老农演讲的那份情感咽了下去来印证我的政治觉悟。
降霜后,生产队捡完了茶籽,学校规定男同学去茶山上拾遗漏的茶籽仁,还规定一星期捡五十斤;当同学们交完任务后的早自习时,老师们在学校厨房用茶油炸糯米糍粑,油烟冲进教室里的香气,引的同学们好奇时;我脑后天生反骨,发扬了文革的红卫兵精神,写下“老师炸糍粑喷喷香,学生学习学不安”的反老师行径,被同桌交到老师办公室,虽然未受过,中午时分,姓彭的女班主任还特意在放学前,谨慎地给了我一个人留个包豆子的,表面炸出小白泡的,喷香的糯米糍粑,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写顺口溜得到的稿费。
那个粑子深深地刻在我记忆里,不知是批评,还是鼓励我“造反”有理。我排在放学队伍的后面,偷偷享受稿筹还余热的味道,吃完粑子才发现那张被油浸透,包粑子的人民日报报纸一角显示1977年11月26日。
后来才知道,我们捡的茶籽还未榨油,一担担地送到桥下榨油坊,油送到了粮站;我晓得结果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总感觉欠班主任一个包了豆子的糍粑。
全富林场在富滩村,长腊生产队,黄家和汝城的马桥形成三角形;离乡政府约八公里,当时是全国有名的南方森林基地,种植着大量的楠木和杉树;黄草政府单位上组织去参观后,中学也组织去,最后落到小学生也沾上光,那次参观是我第一次出去专门旅游。
秋天的早晨地下略带露霜,同学集合在操场,老师带队,前面的一位大个子举着红旗,一路高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唱完一遍又接着唱;从大队部与中学的中间一座小桥沿溪流边的路上,两边是平整的稻田,田中布满禾茬;走入大山一片阴凉,太阳只照到半面山,羊肠小道,崎岖不平,路边草割开米多宽;大面积的芭蕉林呈现在眼前,很多芭蕉树上还挂着未发黄的蕉,尾部吊着个牛心一样的蕉苞,色泽发紫,叶片割下来,大的可以当我们休息的席垫;溪边野芋头叶比芭蕉叶还大,没芭蕉叶长;龙骨风长得歪七八扭,菖蒲一丛丛碧绿,偶尔从路边上能见到黄珠子的纯黄,带刺的山楂上挂着朱红的楂果,野柿子高大的树上结着青涩的果实,寿枣七弯八拐青褐地悬在树上,五眼枣从树上跌落下来一脸苍桑;地下乌黑的土杨梅晒在叶面上麻麻密密,淡紫色的花点缀在其间;同学们再也无心唱歌,各自聊着大山里的味道。
离开溪流是一大片楠竹和楠木林,遮天蔽日,暗无天光,走过潮湿的楠木林,眼前豁然开朗,被洪水冲击的石滩暴晒在旷野中,杉树林看不到尽头,我们被杉树林吞没其中,大的杉木两三个同学都抱不到,高耸入云;同学们正走的又累又饥又渴时,终于见到了全富林场的全貌,山坡上打了个大杉木厂棚,大半边悬在空中,有种吊楼的样子,地上铺的,隔墙,围墙,房梁,垛子,全部是杉木主导,唯有房顶是杉木皮作的瓦,为安全起见上面横压着杉棒,杉棒上压着大块的河卵石。
同学们的到来,便没有使这座大山热闹起来,由于辛苦所带来的负累,一个个疲劳地就地坐在石头上休息;约莫半个小时后,老师集合同学,两个中年人从厂棚中抬出一方格木甄,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红薯和老苞谷,两苞谷一红薯一份由老师过下手交给大家,那是我集体用餐最简单的一餐,同学们在一起最快乐的一餐。
回来的路上已经没有去时的快乐,举红旗的高个子把旗帜交给了老师,老师的兴致也没开始那种激情,老师在最后压阵,用小故事开导走的慢的学生。
政治活动很累人,也无实际意义,回到家的下午,我双脚都长出了几个血泡,母亲告诉我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放盐泡脚,第二天两条大腿肿涨发疼。
接下来的日子又集合去欢迎知识青年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学校到公社去欢送几个单位上待业的年青人到农村去锻炼。
几个年青人胸戴大红花,满腔热血,公社袁在芳书记在台上作动员,青年代表表决心发誓言后,一阵锣鼓,摇钹,铜锣,梆子,锁呐,鞭炮的热闹之声,把几个青春男女带到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地方去了。
我在丰林完小的三年,象做梦似的一晃就过去了很远;那年正上课时,教室后面的石滩上一棵附近最大的河柳树从根部倒向河心,那棵树有妖气,倒下后,凡是去仔细看过的大人小孩都全身长疯坨,后来医院有个老中医采了一种当地人叫九老倌的野菊花蔓,教人煮水洗澡才得到康复。
过了很久,我到石滩上看河柳的尸体,根部一直到开桠的杆上布满了毛毛虫的茧,主枝上爬满了一种骨碎补的中药材,当时去看的人是中了虫茧上的灰尘而发的痒。
我到黄草三年,家里搬了三次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