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湖座落在湖南最南端的郴州;耒水上游;这里的白萝卜一年四季都有,夏秋两季的白萝卜从质地,口感,美感上是不如春冬的,而最好品质的白萝卜品种当属迟花春与雪萝卜。迟花春故名思义是到季春,连着初夏才抽穗开花;雪萝卜是从立冬一至吃到正月出节,此时会虚心迎春,抽蕻开花,东江湖把这种萝卜又称为“花心大萝卜”;花心大萝卜季秋种植,生长在冬季,春风一来发稍开花,体内发虚。
东江湖人把白萝卜和大白菜看的很贱,贱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次过年到朋友家做客,白萝卜早炖出来,白菜也上了桌,荤菜两三个,朋友母亲非常客气地用筷子点着荤菜说:你们吃点咸盐味,吃点菜。见我们吃萝卜又说:吃点菜,萝卜有什么好吃的。哎哟喂,我替白萝卜大声叫屈,难道萝卜贱的连菜都不是吗?
冬季的菜园进入冬季时,除了大祘,青葱,香芹,雪豆苗,几乎由各种白菜主宰,白萝卜大面积种在秋收后的稻田中,因为贱的原故,还不一定能进菜园,好可怜,贱到菜园的门都不让它进。
小雪天气来到稻田里拔萝卜,田埯中的萝卜似正舞蹈的芭蕾,叶面绿的能滴水的头缨;茎部与根部结合处露出丝丝环形纹路的颈项;现在泥上从上到下的身段;还有拔出来带羞,用泥遮住雪白的大腿;堆在一起,赤条一堆,白白胖胖,惹人怜爱,根须飘逸,有些胖的一触手就炸裂开坼,水汪汪,肉含魅。
此时若是口渴,拿雪萝卜洗净,削去外皮,一口咬下,霜化脱涩的甜,冬季寒冷的凉,饱含水份的汁,清脆带响的声一起袭入口腔,唇舌忙乱,喉咙润滑,一路清爽。
雪萝卜舞蹈萝卜茎杆做酸菜比白萝卜甜脆些,尤其是秋季那种红色小萝卜茎,齐颈切下,去掉叶片,太阳晒劳,泡入老酸菜罈中,过一两天捞出,罈水淡红,茎杆脆酸,加入辣椒,酸辣脆爽,正合东江湖人口味。
小萝卜叶茎做梅菜干更是一绝,把小萝卜连叶摊在田埂上,晒劳搓熟再晒,晒干后一蒸再晒,扎成拳头大一梱入罈,茎甜根香,在那些物质匮乏的年代,是菜肴青黄不接的一道美食,至今经久不衰。
我最怀念外婆做的萝卜条,切两指粗,晒到大拇指大小长短,搓熟,风干表面水份,拌盐再搓,加入祘丝与辣椒粉,还有豆腐乳一起拌匀入罈,码实用茶籽油盖面封罈,早晨咽稀饭,来客佐酒,咸香适中,柔软可口,碴碴脆响;时隔若干年,从记忆中翻出来,依然是那么脆香。
那么贱的食材经过加工打扮,似乎不让它上桌上席都对不起它;东江湖大部分人家喜欢冬季煨一大锅萝卜,说是什么十斤萝卜顶斤参;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处方。在冬季炖萝卜吃,切滚刀大块,加陈皮是陈皮萝卜,加沙姜是沙姜萝卜,加墨鱼,猪骨,牛骨,加什么就成了什么萝卜;喝汤暖心,吃萝卜心急不得,烫喉,汤鲜味淡,滚烫暖身,驱寒送暖。
母亲在世时,每到过年必有炖萝卜,切一大铝锅,买半个猪头,在煤火上一炖就是半天,待猪头炖的脱离骨头,捞出猪头肉改刀拌味,萝卜在铝锅中已经略带红色,那滚烫的汤汁鲜美无比,温暖整个冬天,慊意逍遥,家庭温馨自不必说。
在广东有一道小吃,叫“史上最牛的牛杂”,初到广东时与它邂逅,冬季那些寂寞的夜经常会在风中去陪它,陪它从早煲到晚的雪萝卜,块大入味,沁甜清香,入口即化,暖心暖胃。
陶竹上天刚上小学时,老师讲了一段萝卜的传说,远古时有一位老爷爷,靠种菜为生,这一年大雁南飞时,从天空中掉下一坨粪便,那粪便发了两颗芽,老爷爷感觉稀奇,也没见过这种苗,他细心管理,那两蔸菜长得茂盛,在正月十四晚却被人窃去一株,剩余那蔸更是葱茏,夏天留下种子,待冬季再种;后来人们把正月十四那晚订为“偷春节”,把那颗植物取名“雪萝卜”。
上世纪初,美国美孚公司在中国大量销售美孚灯,那种美孚灯被东江湖人称为“单找”,用于照明火不大,在夜晚单独寻找一件物什还行,风稍一吹就熄灭。美孚公司在销售上用了一番心思,送灯和半壶油,油尽灯枯,你若需要再买他的油,那种油在东江湖称作“洋油”,在中国盛行了大半个世纪。生活艰难困苦的年代,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实行三面红旗后的五九年至六一年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大食堂里做菜没有油的情况下,人们认为洋油也是油,为何不能食用呢?最终有人试了,是在炆萝卜时试的,那道吃出眼泪和造孽的菜在东江湖一直流行到改革开放。
无独有偶,前些时候到乡下赴宴,吃了个十大碗,竞然让白萝卜上了桌,还上了席,主人对萝卜情深,还让它压阵,这道菜就叫“洋油萝卜”,那个席面很清爽,时隔多日,意犹未尽。
青苔佑菖蒲我就出生生长在这里,熟悉这片蓝天,更了解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大山河流。大爱东江湖,爱他的点点滴滴,让我把白萝卜切成诗,刻成心形,心形中镌刻你的模样;祝福这土地,让艾青八十年前的写的诗《我爱这土地》重放异彩: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永无息地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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