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
就这样,沈三白开始了他此生一场聚散沉浮的窅然一梦。
眉若远山,眼如点漆,容颜清丽,顾盼神飞,才思隽永。做的了刺绣女红,吟得了诗赋联句。如此慧心才情,便是陈芸。沉淀在沈复心中,可以与他共话桑麻,四海为家的女子。
在月光流银的夜晚俯视波光如练的河水,身侧,是自己的爱妻。沈复又是何其幸运,既无相思血泪抛红豆,又未看春柳春花满画楼,却有这样一个愿“山盟一句换白发一缕”的爱人。抬高了眉眼,怕冲撞了你的清淡如水,无忌了衣袖, 又怕惊醒了你的案上画轴。如此难以, 只为得几许垂青。仰头痴望清朗的夜空,云朵飞掠,变化万千;低头停驻眼前的可人儿,轻罗小扇,软语低喃。若时光就此长驻,如此依偎,自加冠至迟暮,自清晨至黄昏;杯盏相交,话语盘桓,多么如遂人愿。
“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香埋,不堪回首矣。”可这份小心翼翼的希冀还来不及拥有,却已消失殆尽。嘉庆八月三十日,芸香消玉殒。于是乎,生死别离。清坟尘荒,花骨埋香。白绫流转影晃,沈三白守过月落烟长,不见命格无双,因果皆薄凉。也许这是他最后的一次心头大恸,只因伤悲已然化为坚壁清野。
他怨为何偏执的陈芸一心想为其纳妾,自始至终,不明其意,或是庸人自扰。怨有势之人将憨园夺取,令芸娘因此抑郁成疾最后坠于黄泉。树红树绿,寒交暑,昼替夜,聚复散。什么伉俪情深,什么举案齐眉,什么相敬如宾。她走了,确确实实地走了。她碎了,沉浮的窅然一梦也就碎了。
沈三白不敢想起檐前老树,因为他们曾在檐前一株绿叶婆娑、浓荫覆窗的老树下看远处的亭台水榭。他不敢想起临水窗台,因为他们曾坐在临水的 窗台边赏月观花,联诗成对,对坐小酌。伞面是斜影洒下的流光,斑驳明镜中的纹理。青纱青纱, 竹马竹马,叹了红尘大路一醉方休。
他走到桌边,轻轻抚摩芸娘铺陈好的旧衣,用掌心感受那早已殆尽的温存。却仍有一丝恍惚,她并未走远。何时不希望云中烛火,顾盼依稀如昨。
沈复恹恹欲绝,他于芸的执意无续弦之理,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殚精竭虑,让人费解。而再多再多的不解,带入不了黄泉。曲阑深处,把思念熬瘦,连残荷都凉。
痛断肝肠,孤灯一盏,举目无亲,赤手空拳。此恨绵绵,又何时才能到达尽头?前尘如梦,光阴杳杳,不见斯人。展开一纸素笺,芸便像是提笔断头之诗。伊人化风, 好事归无,苦茶酸酒强入肚,冲不淡半点思愁。
灯影浆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我似乎听见,时光长河里,那未曾吐尽的幽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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