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笔在发光,我将拥有星河万丈。
我们的笔在闪耀,我们拥有谁也阻止不了的万丈星河。”
——题记
正文
戴上面具,我接受了电视台的访谈——我一直拒绝在公众面前露脸。
“老师,请问您是因为什么爱上写作的呢?”主持人问道。
“为什么吗……啊,这个说来话长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初,仅因读的一本书里写着:我之所以写作,是因为那样我会遇见与我同样悲伤的人。那样的话,似乎我的悲伤也减去了几分,我感到安慰,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
那时,我受着校园霸凌,还被他们威胁着,无法向任何人诉说。
很痛苦。很悲伤。很无助。
如果,写作真的能“救赎”我……便试一试吧。
最后一根稻草,脆弱得轻轻一碰就会断掉。即便如此,我依然想试着抓住它!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了,拜托了,救救我吧!
我成功了。啊啊,那本书说得不错——写作,就像从天而降的太阳,灼热的光芒刺痛着我习惯了黑暗的神经。我也能对生活怀抱期待了。每每想及此,都忍不住的感动不已,我由衷的感谢写作带给我的光芒。一次又一次的感谢着,不知何时抬眼一望,写作已经是我生命中极重要的一份了。
—
平常的放学,和她一起回家,气氛却很不一样。
“他们还在欺负你吗?”她问,面上是爱笑的她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这显然是看了昨天的访谈。
“嗯……嗯。”我支吾道,心虚的别过脸。
她突然拉过我的手。
她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我们因写作相识,也只告诉了对方自己的笔名。她叫禾墨,我叫子休。
现在,她和我沉默着走在斜阳下。平时她就是个话匣子,今天的沉默让我垂了头,紧张不已。
为什么不反抗他们?
啊……因为……我小心翼翼的说,因为……是我做错了。小时候妈妈对我说过,若不是你做错了,没有任何人会欺负你。所以……
不是的!她突然喊道,打断了我。我一下愣住了。
之后,她和我聊了很久很久。
一晚上的时间,我终于想通她找我说的话。这是为何第二天我能鼓起勇气找了导师,让他们得到惩罚;也是为何,一周后她的死让我悲痛欲绝、却又能死皮赖脸的从绝望的泥潭中爬起。
人们说,她是从楼顶上一跃而下,自杀的。只有我……只有我知道,她是被那场事件“杀”死的。
—
叮咚……叮咚……我被校园霸凌的事解决的当晚,她按了我家的门铃,我开门,撞见她闪着亮光的眼睛。她故作神秘的笑着,从身后拿了个黄色信封,在我眼前晃了几晃。
“这是……终于被杂志社录用了?!” 我惊喜的大叫。
“对啊!!”她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我最喜欢的那一家!!”
笑着笑着,她高兴得哭了出来。我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这是当然的啊——她拼命了十几年啊,一有空就去图书馆阅读学习,还常常通宵练习。杂志社的退稿信塞满了一书柜,却从未想过放弃,总是笑着说:“下次再努力一点就好了”。这样的她,实现了梦想是当然的啊!
她一下扑到我怀里,抱紧了我。我也抱紧了她。
我们开了庆祝会。欢笑到深夜我们睡去,晨起她打扮了许久,穿了自己平时最舍不得穿的那件蕾丝边红长裙。她兴致勃勃的说想去那家杂志社看看,也希望我陪她一道。我自然是答应了。
“子休,你走的太慢啦!”她小跳着走,步履轻快。
“是你走太快了……呼……等我一下……”我喘着气,努力去跟上她。
终于到了杂志社,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还元气满满的。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男人贴心的给我倒了一杯水。
“抱歉打扰了。”禾墨微微鞠躬,大方的笑笑:“我是刚与贵社签约的作者禾墨。请问可以参观一下这里吗?”
“请便。”给我倒水的中年男人说。
杂志社不大,甚至可说有些逼仄,却格外的干净整洁。社员们互相帮助着认真工作,偶尔也闲聊两句,紧张而不失轻松。
中年男人热情的主动当向导,带我们参观。路过一个年轻女孩的办公桌时,女孩扯了扯禾墨的衣袖,笑着问她要不要尝尝自己新制的点心。
禾墨接受了。
“我是编辑,一直都觉得作家非常厉害呢。”女孩看着禾墨,眼里闪着光。
“谢谢。”禾墨大方的笑笑。
“啊对了,作家小姐的朋友和主编老师,要不要也来一份?”
“主编?!”我和她都惊讶不已。
“就是我啦。”中年男人道,“小阿,给我来一份。我一直都很喜欢吃你的点心,所以我可不可以吃多的那份?”
“当然啦!”名为小阿的女孩立刻挑了一份最多的递给主编,又转向我道:“作家小姐的朋友呢?”
“啊……谢谢。”
看来这里都是努力而温柔的人,大家关系很好,主编也没有架子能和职工们打成一片。她今后和这些人一起工作,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而充实吧。我由衷的为她高兴,望向她,她的快乐从笑容里满溢而出。
她告诉我,这是她至今为止的人生里,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了。
晚上睡觉时都挂着笑,大概是做了美梦吧。但次日的清晨,我还睡眼朦胧,却瞟见了她与昨日截然相反的绝望面庞。
我一下清醒了。
—
她颤巍巍的举起手机给我看。屏幕中的页面字字赫然:
敬启。
事态紧急,未用惯例的书信与您进行交流,见谅。
收到这条短信时,想必您已经知晓您的文章《xx》因涉嫌违规而被举报,引发争议。事态虽未产生过大影响,却有迅速扩大的趋势。您的的确确是位才华横溢的作家,鄙社有幸遇见您,但考虑到本社的利益,不得已与您解除合约。我们非常抱歉,望体谅。
xx杂志社
读罢,我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各自查着禾墨文章被举报一事。我读着,难受得要死,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完全堵住了。我只是作为朋友就这样了,禾墨本人呢?我抬眼望她,见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掩了神情。正打算安慰,她却突然开口了,嗓音沙哑低沉,像在掩饰呜咽。
“我去洗脸。”说着,站起身离开了。
我继续浏览。
有个网名“正义卫士”的家伙以作品“写及死亡,血腥暴力”为由举报了她那篇文章。这在禾墨的粉丝中引起轰动,他们反驳“死亡不该算作血腥暴力”“文学创作应该自由”之类,然后正义卫士与他们争论起来,歪扯一通惹来不少“正义卫士”,与他同一战线与禾墨粉丝对峙。之后,支持禾墨的队伍也由粉丝扩大到了粉丝和部分路人,正义卫士的队伍也相应扩大……
事情越闹越大,事态愈发严重。
气急了跳墙的正义卫士们,开始人身攻击她,讲话难听到没法听。
她回来了,换了一副清爽的笑容。
“禾墨,你那么优秀,一定还会有杂志社愿意要你的。”我慌乱的安慰道。
“嗯,我知道。”她笑着,又说了每次遭遇挫折都要说的那句话:“下次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她这次真的太委屈了!十多年来这么多次遭遇挫折,从来没这么委屈过。我得出她的笑容有多勉强,本想对她说“之前这么多挫折都过来了,现在放弃也太委屈了不是吗”之类的话鼓励她,终究还是罢了,她素来坚强,也许此刻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人静一静。唇齿动了几动,到底什么也没说。上前紧紧抱住了她,愿她能在我的拥抱里得到哪怕细小如尘土的力量。
我听到她压抑的抽噎。
“答应我,有需要的话一定要找我,好吗?”许久,我温声道。
“嗯……”
—
“需要我陪着吗?”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她摇摇头。我便出去了。
后来的三天,事情不断发酵。她无数次的发声明澄清,我也尽可能的陪伴她、安慰她。她的情绪似乎好一点了。
第五天,随着事件扩大,正义卫士就此事从道德伦理角度向各地文/化/部/门提出意见,致文学创作被允许的范围又一次缩小,不少作者受到牵连,丢了饭碗失了热爱。此事与禾墨本人,成了全网热议。
第六天,禾墨被人肉,真实姓名、年龄、身份证号、学校资料、家庭资料尽数被爆。正义卫士找到禾墨学校的校长,举报禾墨的“不良行径”,禾墨被勒令退学。遭到现实巨大打击的禾墨伫在窗前,怔怔的望着什么。她双目失神的喃喃道:“子休,每次创作,我都感觉我的笔在发光。虽然现在还未达成理想,但我总执拗的认为我将拥有星河万丈。现在看来,真的是这样吗?”我赶忙安慰,但无论说什么,她都没有回应。
只是怔怔的望着窗外一片烂漫星河。
第七天,深夜她在我睡去后,强闯学校抱着她的最后一篇文稿自教学楼天台一跃而下,当场死亡。得知消息后我疯了似的冲到禾墨的尸/体前,不顾众人的劝阻一页一页的拾起她被血染透的文稿,小心收藏。
我在她的葬礼上,伏在她的棺材上,恸哭了三天三夜。哭累到睡着。醒了恍惚望见她的面庞又继续哭。哭到嗓子沙哑失声。
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啊!仅仅三天,我就无数次愚蠢的想过: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要是那些风言风语砸中的是我该多好啊……要是这场事件的主人公是我、被人肉的是我该多好啊……她像太阳,乐观、开朗、努力而温柔,受着周围人的喜爱;不像我性格孤僻,对写作也是想写才写的懒散态度,也没有什么在乎的人。她那么好,她的梦想还没有实现,为什么就要永远离开了啊!!
我无法接受啊……
葬礼第四天,我终于是没有力气哭,也稍微冷静下来了。我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接通。
“子休老师,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我是您曾经的编辑优瑞,抱歉突然来电……禾墨的离开,我也很难过。”
没有力气回话。
优瑞继续道:“我……我们有事需要拜托您。您知道的,因为禾墨的事,大家都在一定程度上受了牵连……”
“闭嘴,这不是禾墨的错!!”我不知怎的突然又有了力气,冲着电话野兽般的怒吼。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但禾墨一定希望你这么做的……”
我挂断了电话。
又开始哭得停不下来。
—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那日斜阳下的谈话。
“不是的!别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啊!”她看来是生气了。在发抖。
“对,对不起。”我把头埋得更下了。
“子休,抬起头来。”她捧起我的脸,认真看着我道:“子休,世界上有很多没来由的恶意。所以,不要轻易怪罪自己。我认识的子休非常温柔,不会去伤害别人。”
我茫然的望着她。
“子休,你仔细想想。你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吗?”她的目光灼热、真诚,我无法避开。
我拼命思考。
“我没有。我在班上没有存在感的,跟他们更是连话都没有讲过……”
“那便不必感到抱歉。”她把住我的肩,郑重其事的说道:“子休。一旦你认定了自己的正确,便抗争下去吧。被污蔑了便去澄清,被欺负了便打回去,被阻碍了便清除阻碍。如若迷路黑暗,我便是引路的星光。子休,总有些人不把懦弱的人当人看。所以为了自己、为了一切所爱,不要害怕——”
突然人情绪激昂起来,声音提了几个分贝。“鼓起勇气来啊!!去证明给那些家伙看,爷是老虎不是你们认为的病猫啊混蛋!!”
—
醒来时,晨光熹微。我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心脏受到了某种冲击,一时间竟豁然开朗。
手机上多了条短信:是优瑞发来的。说是昨天惹我生气了很抱歉,给我点了早餐外卖作赔礼。我久违的笑了一下。
我播了电话给他。“优瑞,谢谢你的早餐。你拜托我的事我会考虑,但得等子墨的葬礼结束。”
“啊?真的?”对方显然惊喜不已,“太好了!!谢谢子休,谢谢老师!!”
激动到都对我直呼其名了。我忍不住轻笑:“好的,那我先挂了。”
最后几天的葬礼转眼办完。我在日暮的山岗同她作了最后的告别。
—
优瑞要拜托我写文章反驳“正义卫士”及他们的理念,保护创作者们。他向我叙述了子墨死后这些天事情的发展,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如此——已有数位创作者被针对,网暴、人肉。甚至有些被攻击者和子墨一样,想不开,选择了自杀。
“子休老师,我找您是因为我能找到的人里最有公众影响力的便是您了。”他诚恳的说,“抱歉把您牵连进来。”
“没事,本来我也想抗争一把。”
我开始创作。我将禾墨的故事改编为小说,赞扬创作自由、讽刺“正义卫士”。熬了通宵,次日将稿件发给编辑,问他能不能尽快刊登。
编辑说,根据社里安排至少需要一个月。没办法等待如此之久,我便先在网上作了一些发声。
一天时间,转发破十万。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无论创作者本身,还是呼吁创作自由的普通人,正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啊。
或许禾墨的离开真的改变了我吧。我从来不像现在这般拼命,每天没日没夜的码字,删删改改改改删删,写的都是呼吁创作自由的文章。编辑见我稿件更新速度达到了平常的几倍,还以为我突然疯了。
我确实疯了,因为我早已认定自己的正确。
我要带着禾墨的那一份活下去。
我要守护我真正热爱着的东西。
—
这是我早已料到的,又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帮畜/生,大肆造我的谣言。现在,我已被学校开除,被迫与杂志社解约,没有朋友,家人们也把我当败家子,不让我踏进家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杂志社或网站愿意与我签约。
我只得暂时靠着打工赚钱养活自己,人生跌入谷底。
尽管我尽力去澄清了,奈何那帮畜/生太能带节奏,我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支持我的只有我的粉丝和一小部分路人。优瑞偶尔来探望我,给我送些生活必需品。我一辈子都感谢他们。
我不会放弃的。我还要还禾墨一个清白,还创作者们一个清白,我绝不会放下手中的笔。
创作者们的热情不顾黑暗束缚只增不减,他们不断的、拼命的呼唤自由。“正义卫士”们恼火了,又接连举报了一系列创作网站。创作者们向国/家申诉,一些知名人士出面发声,国/家公开批评了“正义卫士”们的一系列行为……
这场对抗持续的时间过于漫长,“正义卫士”们愈急,愈是变本加厉的迫害抗争者们。不断有人冲锋在前,遍体鳞伤的败下阵来,但立刻又有人补上去。
那天夜晚,结束了一天打工的我浑身疲惫的回到出租屋,我的第二个朋友优瑞已做好晚饭等我。之后又接连来了几位作家,我们商讨着下一步的抗争工作……
窗外一片星河烂漫。
制定好方针了,我立刻开始了自己的工作,笔在纸上唰唰的写。
其他人亦如此。谁都一样,一腔热情赤诚。
我感到我的笔在发光。我感到大家的笔在发光。
听着一色的笔纸摩擦的唰唰声,不知怎的有了与禾墨一样的想法。
——我将拥有星河万丈。我可以打破这荒谬而悲伤的一切,走向属于我的、理想的未来。
大家也是。这里的人,都是和我一样被那帮“正义卫士”逼到人生低谷的人。
今后不知还要抗争多久,还要有多少次抗争多少牺牲。我知道创作自由道阻且长。大家都知道。
但我们跌跌撞撞坚持到了如今。
我们的笔在闪耀,我们拥有谁也阻止不了的万丈星河。
——心火燃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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