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初四、十四和二十四都是赶集的日子。为了能够抢个好点儿的位置,很多小商贩一大早就赶了过来。从蔬菜水果到各种零食、小吃,再到生活用品,以及衣物鞋帽等,沿着主街道的两侧自南向北,一家挨着一家。本村的几个小商店也会不遗余力地,把自家的'好货'摆在店门外头,指望借此招揽更多的上门生意。孩子们闹哄哄地你追我赶,满头大汗地围在塞满冷饮的冰柜跟前,松开紧攥的小手,把一张张五毛、一块的纸币,递到坐在冰柜旁边那个忙着织毛衣的胖女人面前。只见她放下手里的毛线活儿,起身打开冰柜的门,按着收到的金额把冷饮分发给他们。孩子们笑着、闹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炽热的阳光底下,满足地舔着手里的冰淇淋。出门前妈妈嘱咐的那句,'滴在衣服上会被打的'的警告,这会儿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姚翠芬和外甥女两个正在家里做凉粉,准备一会儿拿到集市上去卖。因为是第一次,所以难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乔玉生几天前就已经为她们做好了玻璃柜,并且用红色的油漆,在外面工工整整地写好了品目和价格。乔苗和姐姐收拾好包装盒和塑料袋,准备出摊儿,斜挎在腰间的小包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俩人这几天辛苦换来的零钱。一向跑得不见踪影的乔军,这次竟主动提出要充当通讯员的角色。乔玉生还以为儿子一夜之间懂事了,哪晓得竟是两个女儿花一块钱雇佣的结果。
凉粉摊摆在房东家五金店旁边的阴凉处。切好的凉粉放在一个装满泉水的桶里,乔雨负责切配菜和调味儿,乔苗则负责打包和找零。虽然俩人一开始都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随着来买的人慢慢的多起来,彼此间的配合,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默契。马晓慧也在旁边时不时地搭把手,她是房东家的小女儿,比乔苗大两岁。在乔雨住校期间,俩人经常一起睡在西边的窑洞里,因此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凉粉很快就卖完了,可通讯员却不知去向。乔雨只好拎着空桶自己回去拿,乔苗和马晓慧则留在原地看摊儿。
“看,这是他昨晚送给我的。他买了两个,我俩一人戴一个。”马晓慧把胳膊伸到乔苗跟前,脸上洋溢着无尽的甜蜜。
“真好看!可是你就这么戴着,不怕被何姨给发现呀?”乔苗伸手拨了拨那两个挂在银色手镯下面的小铃铛,开心的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替她担心。
“我跟她说是我姐买给我的,反正我姐前两天刚从县里回来过一趟。”马晓慧压低了声音,贴着乔苗的耳朵悄悄地说道。
“怪不得你胆子这么大。不过话说回来,张亮准备什么时候跟你父母摊牌呀?你爸妈他们能同意吗?”
张亮是马晓慧的'男朋友',俩人是在马晓慧堂姐的婚礼上认识的。他是家里的老大,爸爸早早就不在了,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他妈身体不好,有时甚至连地里的庄稼也顾不了。如此一来,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尽管他也还只不过是个饭店后厨的学徒。这也是为什么一米八的个子,长相帅气的他,至今仍未订婚的缘故。
“再等等吧,我们想等他厨艺学成,找到稳定的工作后再提。”
“嗯嗯,但愿一切都顺利才好。”乔苗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 “你认识高俊辉吗?他是孙绍斌的朋友,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
“当然!他跟我姐可是同学,他们家就住在我们家新房子的后头。怎么了?”马晓慧不解地看着乔苗,鼻头上的汗珠貌似一年四季都在往外冒。
“没什么,就是前几天我们一起玩扑克牌的时候,感觉他人好像挺随和的。”乔苗没有直接把自己的真实感觉告诉马晓慧,因为知道对方已经定了婚,而且她也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厢情愿。
“前不久,他妈还在我们家哭诉她大儿子成天赌博不着家,小儿子又闹着要退婚,跟他爸俩僵持不下的事儿呢!”
“退婚?为什么呀?”乔苗装作不知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听说高俊辉一开始好像就是被他爸给逼的。现在彩礼都送了,就等着结婚呢!”
乔苗“哦”了一下便不再吱声了。之前听高俊辉提到退婚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抱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但现在理智却警告她,要紧急刹车。
她使劲儿摇了摇脑袋,想要甩掉关于他的一切。可是,思绪就仿佛荒原上的野火一般,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她内在的沉着与冷静。尽管只有短暂的接触,尽管仅仅是眼神之间的交流,但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迷失了。她的心在颤抖,她的堡垒在摇晃。
第二桶凉粉的销量有点儿惨淡,一直到下午四五点才勉强卖完。乔雨回家后直接倒头就睡,乔苗却心烦意乱地不能入眠。她拿着镰刀,准备趁姚翠芬做晚饭的时候,出去吹吹凉风,顺便给她的兔子割点草回来。
出门右转,就在马路对面大概一两百米左右,有个又深又长的山谷。在过去,谁家生了死胎或有孩子半路夭折,都会被偷偷地埋在谷底,然后就会看到成群结队的黑乌鸦,'啊、啊'地在山谷的上空盘旋,久而久之的,就有了'乌鸦谷'这个名字。
乔苗拿着镰刀,沿着乌鸦谷边上的羊肠小道,经过学校的后门,慢慢地往里走。晚霞渲染着远处的天空,斜射下来的余光模糊了视线。她伸手挡在额前,眉头微皱着望向远方,山谷两侧的梯田里,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弯着腰,在玉米地里除草的人。
乔苗继续朝前走着,她喜欢像这样一个人静静地散步。不仅可以脱离日常的繁琐,还可以自由地沉浸在思绪的洋海里。她曾激情高涨地为自己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喝彩;也曾在字里行间,尽情地抒发心底里那千丝万缕的细腻。然而,自从收拾好行李,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的人生从此不配再谈梦想。如同尚未羽翼丰满就已折翅的雏鹰一样,她也被困在这个死水般沉寂的山洼里,注定逃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想着想着,乔苗的眼眶湿润了。她想到了高俊辉,那个在她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却又可望而不可及的男孩儿。也许她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喜欢,不显山,不露水,也不奢求任何的回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乔苗停在几株野酸枣藤前,因为比起野草,兔子似乎更喜欢吃这种长在悬崖边上,圆圆的,嫩绿色的小叶子。她左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刺藤的顶端,右手的镰刀对准使劲往回一钩,没想到突然间一群硕大的'虫子'围着她四处乱飞。她急忙挥着手里的镰刀驱赶,但'虫子'的攻势不降反增。瞬间脸上,胳膊上,背上,腿上,巨大的刺痛感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乔苗赶紧丢掉手里的刺藤,急忙往回跑。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就好像有人一个劲儿地拿着烧红的钢针,朝她身上猛刺一样。疼痛、恐惧和害怕,促使她头也不回地往回跑,无暇顾及身边那个正张着血盆大口的万丈深渊。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姚翠芬正和刘桂珍她们几个坐在家门口唠嗑儿。见女儿挥着镰刀,不顾路上往来的车子,径直朝自己冲过来,姚翠芬赶紧跑过去一把把她拽到路边。
“你这是……”
乔苗丢掉手里的镰刀,没等姚翠芬把话说完,便'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两人赶紧回到屋里。刘桂珍随后打发儿子'黑炭'送来了半瓶红花油。
姚翠芬和乔雨在里面帮忙检查,涂药。风闻消息赶来的邻居们则聚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忙着各抒己见。
“天哪,下巴这里,眼皮上也被蛰了。”
“胳膊这里,刺还留在上面呢!”
“你钩之前就没看见上面有蜂窝吗?”姚翠芬指责的语气里充满了心疼。
“乌漆嘛黑的,我…我哪…知道里头有…有蜂窝…窝呀!”乔苗哭得语无伦次,疼痛似乎每一秒都在加剧。
“蛰成这个样子,要不要叫村头那个老医生过来给看一下呀?”乔雨看着浑身是包的乔苗,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先涂点红花油看看吧,你等会儿帮她去拿点止痛药回来,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的。明天如果肿得厉害的话,再叫人家过来给看一下吧。”
“嗯嗯…蛰成这个样子,看着都疼。”
“帮她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背上有没有。”
“我刚看了,有好几处呢!裤子也得脱,不然腿上的涂不到。”
“那你把她那件睡裙翻出来给我,一会弄好了给她换上,尽量避免碰到伤口。”
……
乔苗赤裸裸地站在那里,咬牙忍受着钻心的疼痛。所有的委屈和无奈混着眼泪,冲刷着她那张褪去稚嫩,正逐渐走向成熟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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